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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劉堰說什麼,夢櫻都會理所當然地去執行。趁着一日天氣好,她領着向陽出門透氣。

為避府內人雜,夢櫻專揀僻靜的地方走。可偏偏還有一人,也喜歡挑僻靜的地方走。世間路窄,在一條直直的長廊上,朧兮與夢櫻迎面相向。

雖未正面打過交道,但二人仍是憑着最初的記憶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而在看清朧兮容貌的瞬間,夢櫻驚呆了。

只記那日遠觀,不辨其容便已斷定是絕色美人。而今日迫視,才知其雪魄冰姿,清靈脫俗。

夢櫻愣愣地望着朧兮,她是落凡仙女嗎?

朧兮也是一眼將夢櫻看盡,只見她身段嬌小,面容姣好。白裡透紅的鵝蛋臉上,眉若遠山,一雙水目楚楚含憐,秀鼻小巧端正,兩片花瓣般的嘴唇含着靦腆。花容月貌,雖稱不上絕色,卻足以令男人動心。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又只能不知進退地立於原地。面對朧兮,夢櫻不禁自行慚愧,依照以往的習慣,她向朧兮行禮:“奴婢參見夫人!”

“夢櫻姑娘是客,不必如此。”朧兮淡淡地說著,可這樣的平然,更似一種無措。

視線轉移在一臉懵懂的向陽身上,停留片刻後又回到夢櫻那兒,她回想起劉堰給她所述的有關夢櫻的一切。對受害者的憐憫,對命運的無奈,而強調更多的,是他自己與過去的界限。不知為何,朧兮總是有種困惑,逃避似的---

“夢櫻姑娘且慢行。她側身而過,未再回首。

秋風習習,三分落寞,七分蕭瑟。夢櫻牽着向陽一路信步,不免思緒萬千。

心,在過去與今夕回蕩。為了他,自己可以放棄一切,也可以接受一切,只不過,而今的順從是否多少還攜着些非分之想呢?

庭里,栽滿了向陽花樹,一天一地正值凋零。可,來年仍會花開葉長,不息的生機正如這藤糾蔓葛的緣分,柳暗花明的重逢……

走着走着,想着想着,內心已五味不辨,但聽向陽脫口喊了一聲:“娘,爹在那!”

此處本僻靜,向陽的聲音落得十分清晰。本沒留意他們母子的劉堰循聲望來。

雙方走進,劉堰對夢櫻說:“帶向陽出去散散步也好。”

夢櫻淡笑道:“是啊,就怕他悶壞,奴婢才帶他出來走走的。”

劉堰微俯身,一手搭在向陽左肩:“向陽,喜歡這裡么?”

向陽盯着劉堰看了一會,咧開小嘴:“喜歡。”又道:“爹,我想出去玩。”他對劉堰似乎絲毫不生分,那一聲聲爹更是叫得劉堰一陣激動,一陣感慨。如果,朧兮沒有打掉孩子,那麼過不了多久,劉堰也可以做父親了。

夢櫻低聲道:“王爺,向陽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總是很羨慕。但為避免其他人誤會,以後還是不要……”

她話還沒說完,劉堰便打斷:“別傷了孩子的心,就讓他叫吧。”

他一把抱起向陽。

“走,爹帶你出去玩。”

劉堰抱着向陽和夢櫻走在大街上,市集熱鬧非凡,看得向陽興奮不已。夢櫻在邊側行走一直默不作聲,唇角卻掛着欣慰的淺笑。這個場景曾在她的憧憬中出現過無數次,此刻,他們多像一家人!如果向陽真的是劉堰的兒子,那麼自己對眼前的一切會心安理得很多。

可這只是假設,只是假設。

夢櫻眼中泛起失落,劉堰發現夢櫻一直在看他,側過頭去,柔聲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夢櫻垂下頭,淚光隱現。

“爹,娘,我餓了。”向陽忽然說。

劉堰笑道:“餓了呀。來,爹帶你去曲梁最有名的酒樓吃飯好不好?”

向陽卻搖頭:“不,我想去吃那裡的羊肉面。”

劉堰和夢櫻一齊看去,夢櫻見之,不禁笑道:“以前偶爾會帶他來這邊吃面,向陽很喜歡的。”

劉堰寵溺地摸摸向陽:“好,就去那裡吃。”

三個人,只點了一碗面。劉堰不餓,夢櫻即使是餓,也吃不下。

羊肉香噴噴,麵條熱騰騰。向陽吃得很歡,但劉堰發現,向陽只吃麵條,碰到羊肉時,都會把它撥到一邊去。

劉堰有些疑惑:“向陽,為何不吃肉?”

向陽只抬頭回了一句:“好吃的要留到最後吃。”

夢櫻不經意地笑着:“他就是這樣,先苦後甜吧。”

劉堰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眼裡忽地多了份憐惜。

“向陽,吃飽了沒有?”劉堰抱着向陽問。

“吃飽啦。”向陽一臉滿足。

“爹,娘,你們為什麼都不吃?”

夢櫻的笑容相比方才燦爛了許多:“你吃飽了就好,爹娘都不餓。”她一說完,就意識到言辭的不當,笑顏多了份尷尬。

劉堰本要開口說話,卻不想抬眸間,朧兮出現在了視線里。她與他們隔着距離站着,面容上的失望不同於之前,有所覺悟的眼神更是多了份自嘲,顯然已將適才其樂融融的一切看盡眼底。

身側行人來往,朧兮覺得自己的身份正在被他們同化。也許這一刻,在他和她面前,或者在他人眼中,自己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陌路人。

人潮可將自己淹沒,人心亦可將自己拋卻。剛才夢櫻說什麼來着,向陽叫劉堰什麼來着?為何自己現在看到和他之前的表態如此不一致?

劉堰卻極度恐慌起來,他似乎可以透視到她的內心已千瘡百孔,他害怕她再也不會相信自己!突然閃過一陣覺悟,看到的,聽到的,未必真實,以前的事,難道是自己錯怪她了?

劉堰將向陽交給夢櫻,忙亂無措的動作看在朧兮眼裡是心虛。

“朧兮,你聽我說……”他站在她面前,焦急地想握住她的手。

朧兮輕輕閃過,淡淡言道:“有何好掩飾的?”她翩然而去,強飾的洒脫,負重無比。

礙於人雜,劉堰不好表現什麼,只能先尾隨在她身後,一徑沉默。

待人少去,偏僻處---

“朧兮,你聽我解釋……”劉堰試圖握住她的手。

朧兮狠狠地抽開,她從未如此憤怒。

“向陽叫你爹,那夢櫻是什麼?”

“朧兮,我與你說過那是當時劉淖緊緊相逼,我為護他們母子名聲,迫不得已才……”

“我不介意你與夢櫻過去的關係,也不會介意這個你在應急時的決定,只是今日所見,與你之前的轉述完全不同!你說你對他們只有內疚和憐憫,可我看在眼裡卻是你們三人一家的其樂融融!”

劉堰一時接不上話。

“夠了,有些話越說越多有些事就越抹越黑!我想靜靜,你不要跟來。”朧兮一步步,漸行漸遠,只摔下一句決然,將劉堰拒之原地。

萬事彷彿皆是錯,自己不該遇上無隱,不該遇上劉堰,不該遇上夢櫻,錯錯錯。

既是錯,必成空。

朧兮迷茫地前行,卻在不知不覺中轉回了王府。

一棵棵向陽花樹錯落有致地栽在庭院中,面對着它們,朧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恰好有一僕從從旁經過,她截問:“告訴我,這些樹在春天,開的是什麼花?”

僕從望她所指,又見她態度認真,便答:“回夫人,是向陽花!”

向陽花,呵,向陽花,向陽花,向陽……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曾經自己也問過蕭兒同樣的問題,蕭兒的回答是“向陽花樹,王爺最喜歡向陽花了”。思緒驟轉,朧兮一陣清醒又一陣茫然,忽地跑開,消失在了另一個方向。

依園碎葉滿地,枯井如守。滄桑無言的兩間小屋被歲月封印,靜默中,隱藏着千萬不忍訴說的回憶。

朧兮有預感,預感這裡藏着更多他與她之間不為自己所知的往事。也許,塵封是註定,揭穿亦是註定。

她不顧一切地施法劈開門鎖,奪門而入。

屋內陳味很重,和着難言的滄桑和不堪回顧的凄涼。光線直通桌案上側的畫像,畫像雖已泛舊,但朧兮仍能一眼認出畫中之人是夢櫻!

桌案上擺着一些舊物,用白絹掩着,上面沒有多少灰塵,顯然都經過侍從的定時打掃。

揭開白絹,裡面放着女子的衣物,妝奩,放置在最頂上的,是一條摺疊的繡花汗巾。朧兮激動地翻開汗巾,內頭還包着一塊質地上乘玉墜。

玉墜上邊,鐫着劉堰二字,刀工深刻宛若情之堅貞。

朧兮十指顫抖,玉墜跌落,然後一碎為二!她是他曾經默認的妻,在自己出現之前。他可以為了自己塵封過去,但當她又出現了呢?夢櫻在劉堰心中有多重要,那些耳鬢廝磨,山盟海誓並非過去與現在之間的抉擇。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感情,任憑如何,就是無可替代。

朧兮黯然恍惚地走出小屋,看見劉堰已隨自己趕到。

“朧兮。”

朧兮拖着步伐,哀然地走到他跟前。

“曾經在你心中,夢櫻很重要是不是?”

話在劉堰喉中哽滯半晌,最終卻不想瞞她:“是,但是現在……”

“有何不同!”朧兮截斷他的話,她點點頭:“我都明白了。”

劉堰望着朧兮哀傷的樣子,無比難受。

“向陽叫你爹,那夢櫻是什麼?就算向陽不是你的孩子,但此時因你而起,並且你也已經承認他了。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維護他們的名聲,難道就打算就這樣下去而不給夢櫻名分么?”

說到名分,劉堰當即一怔。

“剛才你們在一起的時候,真像一家人,真像。而我,卻是多餘的。”

曾經,他與她刻骨銘心的愛,在朧兮眼中又重新了,如一對鳳玉鸞佩塵封地下,出土之後,余灰散盡,依然剔透如新。

“我是不可以走了,是不是該走了!”

面對這字字絞心,劉堰卻突然轉過身去,眼裡閃過堅定的光,淡漠又複雜地說:“你那裡也不許去。“

為何這般凄冷?為何這般落寞?為何這般冰涼?枯萎的瘦葉,一片一片從樹梢凋零,凋盡了繁華,卻凋不盡那份傷寂。

朧兮腦中一片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