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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取冰雪感應是件異常痛苦的事情。

三天不曾進食的莫達罕本已十分虛弱,慕容憐卻偏偏只能在他這般虛弱的時候抽取保護他的冰雪感應之力,不咎於雪上加霜。一個精緻的玻璃瓶里漸漸盛滿了莫達罕的血,在慕容憐的操縱下宛如靈蛇一般圍繞上莫達罕的周身。

莫達罕在慕容憐的咒語里默默地闔上了雙眼,宛如睡著了一般。

殷紅的血液卻漸漸泛起淡藍色的光芒,連睡夢中的莫達罕都痛苦到面容扭曲,猙獰萬分。若不是他的周身都被束縛,不能動彈,慕容汐絲毫不會懷疑他會發瘋般地逃開。可是他不能。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力量硬生生地將生命力緩緩地從他的身體中抽走,他的掙扎越來越慢,面容越來越灰敗,氣息越來越微弱。

冰雪感應之力,已經不再是他的庇佑。

看着那個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的孩子,慕容憐有些惋惜地想,倘若他知道抽取冰雪感應是這般的痛苦的話,倘若他知道他與他哥哥都是被九王算計了的話,倘若他知道從今往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都會發生些什麼的話,那此時此刻,他會不會就不那麼堅定,就不用受這樣的酷刑了呢?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孩子的單純善良與不明真相,讓他一心一意地扭轉了莫達爾和他自己以後的命運。

慕容汐扭頭看向一旁難以自抑的大王子,不知為何竟覺得胸口沉甸甸的,似是有什麼分量,悄無聲息地壓在了她的心裡。

“後來的事,你可知曉?”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陌生的,乾澀的,不再冷冽,而是有着說不出來的沉。

莫達爾拚命地搖着頭,痛苦到發不出來聲音。

慕容汐也默然了許久,再次開口時語氣越發沉重:“一起看看吧,他如何死的。”

出現在莫達爾面前的只是一扇簡簡單單黑漆宮門,這間宮門他再熟悉不過,六歲前他從未來過,六歲後他夜夜常駐,正是儲君寢宮“思雅金殿”。此時宮門半開,裡面卻似乎透露着血紅色的光。

他完全不想去觸碰這扇門,不想知道此時此刻裡面發生的情景。

可是幻境中的門卻步步向他逼近,最終他的肩膀撞開了門,一頭扎了進去。

房間里凌亂不堪,滿地狼藉,猶如颶風過境。

他一向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父親此時跌坐在椅子里,衣冠不整,神色哀傷,眸子里是說不出的頹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父親。父親對他只有憐憫和愧疚,雖然之後沒了憐憫,但依然只有愧疚。

“阿爸……阿爸……”

比穆真的腳下匍匐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滿臉淚痕,卻並不哭出聲,只是一聲聲地呼喚着,目光乞求般地望着他一言不發的父親。

比穆真咬牙切齒,血紅色的眼珠幾乎快從眼眶裡迸裂出來,竟然有滾燙的淚水落了下來。

“阿爸……你怎麼了阿爸……”小莫達罕不知道從不流淚為什麼父親會這麼傷心,那些堅硬的淚水‘撲噠撲噠’地落下,讓他驚恐萬分。

“為什麼……”比穆真嗓音沙啞地開口,面容彷彿一下子衰老了十歲,“為什麼被選中的不是你?為什麼你居然不是那個被選中的?莫達罕,你說,這是為什麼……”

父親的問題像是一把刀一樣將心狠狠撕出了一個大口子,疼得莫達罕難以呼吸,淚水就這樣奪眶而出,濃濃的悲傷蒙蔽了他的心,他哽咽着,無言以對。

“八年,整整八年了。我和你的母親努力地剋制不去疼愛你的兄長,避免多愛他一分,失去他的時候就痛苦一分。我們把對他的愛與希望雙倍地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我把一切的都給了你,我把最好的都給了你……可是,莫達罕,為什麼你竟然是不被選中的那一個?”

比穆真捏着孩子的肩膀,即將失去愛子的痛楚讓他手上的力道難以掌控。

莫達罕剛剛失去了大部分的冰雪感應,又挨了莫達爾的重重一掌,現在被比穆真這樣一捏,頓時覺得眼冒金星,直翻白眼,虛弱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比穆真看到他這幅樣子,更加絕望。

他放開了兒子,痛苦地抱着頭,鐵血錚錚的硬漢戎馬一生,此刻卻束手無策地跪倒:“磐靼天神,我到底犯了何錯,您竟要這般懲罰於我……蘇蘇,我究竟要怎樣做,才能不讓你過於悲痛……”

比穆真的鞋底和褲管上沾着奶油,原本打算用來慶祝的蛋糕被踩的稀巴爛,八根可憐兮兮的蠟燭東倒西歪,像凋零的小花。

龍琰家族德高望重的長老們此刻也紛紛從慶祝宴上趕來,他們並不如同孩子的父母那般痛苦,只擁護對他們最有益的宣判。

他們把幾乎昏厥過去的莫達罕丟在地上,殘酷地做出判決——

“你配不上莫達罕﹒龍琰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應該給你的哥哥!他才是有資格擁有一切的那一個,他才是龍琰真王的繼承人!”

小小的莫達罕終於流盡了眼淚,木木地望着那些曾經對他左右逢迎笑靨如花的親戚們,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了。

“從今後你便再也不叫莫達罕,你要住進你哥哥的若水金殿,你這樣弱,便就一步也不準踏出殿門!別怪我們,孩子,誰讓你是不被選中的那一個!”

——

莫達罕被丟進了不見天日的冷宮之中,八歲的孩子並不知道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怎樣殘酷的命運。

“哥哥……你出來罷,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不小心打傷了我……”他痴痴地喊着,因為他在宮殿里並沒有發現他哥哥的身影。

可是當他在若水金殿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哥哥的時候,他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他抓起監禁他的侍衛大聲地問:“莫達爾呢?莫達爾他去了哪裡?他怎麼樣了?”

無人應答。

幼小的他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前幾個星期,他每天都在呼喊,期盼父親或者母親能聽到他,發現他,打開宮殿的門帶走他,他連做夢都在想着那些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夥伴,想着慈愛的父親和溫柔的母親,想着他唯一的哥哥莫達爾。

“你們不要處罰莫達爾,他是不小心才傷害我的……”他和每一個人急急解釋,也會一刻不停地拍打着殿門,“阿爸!阿媽!你們不要怪莫達爾!你們快放我出去!我要見莫達爾!”直到嗓子干啞冒煙,再也說不出來一句話。

與此同時的莫達爾的生活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再被叫作莫達爾,每個人看到他都會親切的喚他‘莫達罕’。龍琰真王對外宣稱儲君莫達罕跌下馬去傷了腦部,因而很多事情都要重頭學起,於是他有了屬於自己的許多精良的兵器任他挑選,他有了一匹同莫達罕一樣好的汗血寶馬,他有了自己的授課夫子、格鬥教練、禮儀顧問以及一切能讓他配的上儲君之位的配給。

阿爸阿媽經常會來看望他,鼓勵他好好努力,成為一個讓人信服的明君。

他擁有了他曾經羨慕而渴望的一切,他如願以償,可心裡卻始終有些隱隱不安。

因為他再也沒見到過莫達罕。

一想起莫達罕,他總是會忍不住地回憶起許多許多,曾經的那些日子,似乎就只有莫達罕的名字和身影始終圍繞在他身邊,是他羨慕嫉妒恨的對象,是他幸福溫暖愛的根源。可是這些都戛然而止在了他將莫達罕一掌推下去的那一瞬間,刺眼的血光讓他的心肺都不停抽痛,空氣中似乎還隱約瀰漫著血腥的氣息。

阿爸說,從今以後你便叫莫達罕,不,你從來便叫莫達罕,你沒有任何的親兄弟,記住了沒有?

他卻忍不住追問:“莫達罕呢?”

阿爸的臉色沉了下去。

可他卻還是一再地追問,“莫達罕呢?那日我不小心傷了他,他怎麼樣了?”

被他逼問的狠了,阿爸終於輕飄飄地丟給他一句話:他死了。

死了?

宛如晴天霹靂,莫達爾震驚的不能言語,他望向自己的雙手,只覺得顫抖到不能自已。

“孩子,不是你的錯。”比穆真摸了摸他的頭,嘆了口氣,“他並非死在你的手中,而是死於心肺衰竭。”

那將是他最終的死因。

為了彌補過去八年里他所欠下的空白,莫達爾在此後的訓練和練習中都分外拚命,為了對得起他是‘被選中的那個人’。所幸他雖然基礎全無,好在竟日益身強體健,偶爾受的小傷也能迅速復原,風寒發熱也很快便能消散,偶爾錯位的骨骼甚至過幾天便能活蹦亂跳,讓眾人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紛紛感嘆冰雪之佑所言非虛。

孩子的父母卻知道,那是八年一個輪迴的冰雪感應迅速增強,讓他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的緣故。

他們兩個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能站在陽光之下,另一個人只能隱藏在黑暗之中。

一個是生,一個是死。一個是榮耀,一個是負累。

這便是‘雪族的詛咒’。

然而事實卻並非完全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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