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側那個好久不見的小小身影一臉興奮與得意的燦爛笑容,迫不及待地朝她們飛奔而來,像燕子歸巢一般撲在她們的懷裡。
“姐姐,煙兒好想你們……”話還沒說完就哽在喉間,淚水在眸里不停地打着轉。
慕容凝愛憐地將她擁在懷裡,輕輕地揉着她蓬鬆的發,語調滿是寵溺與欣喜:“我們的煙兒長大了,姐姐也就放心多了……”
慕容煙一直強忍住的淚水終於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許是不太習慣這種溫情脈脈的場面,慕容汐有些局促地搬了搬慕容煙的肩膀:“好了,還是動不動就愛哭鼻子。”
“啊!!!二姐你用力輕點——”慕容煙吃痛地咋咋呼呼。
容和皇帝滿是慈愛地看着這溫馨的一幕,拍了拍手帶着笑意說道,“好了,折騰了這麼些時日,你們都受委屈了。折騰了一上午,朕都餓了,你們也都餓了吧!走,朕請你們用膳去!”
“好耶!”慕容煙雙眼放光地跑過去搖晃着皇帝的手臂,毫無拘泥。
正欲邁步的慕容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回頭朝內殿看去,發現向來只蜷縮在角落的洛妃不知何時竟趴在了狹窄的拱門壁上,她死死地盯着容和皇帝溫和的笑容與充滿愛意的一舉一動,一向瘋瘋癲癲的表情平靜而又哀傷,大而清麗的眸子里盛滿了快要溢出來的留戀與絕望。
慕容汐敏感地順着姐姐的目光看去,只見一行渾濁的淚沖刷過洛妃滿是污垢的面頰,清晰的淚痕散發著觸目驚心的傷感,她終於開口,字字清晰而漫漶:“我們的孩子,如今怕是也這般大了……”
可惜那個男人依舊沉浸在別人的歡樂里,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
“走吧。”慕容凝拉了拉猶自發怔中的慕容汐,低低地開口,眼神卻依舊飄向身後的女人。
“我們一定會查清真相,救你出來的。”
——
永安,季府。
慕容三姐妹並着慕楚慕白一併在季府用着晚膳,慶祝此次化險為夷、有驚無險,晚宴上一片其樂融融。
“還要感謝慕家二位公子對未央宮的救命之恩。”慕容凝舉盞。
“夫人,若說這救命之恩,在下可萬萬不敢居功,當感謝三小姐。”慕楚笑着一飲而盡杯中酒。
“煙兒?”慕容凝頗有些意外。
“兩位宮主有所不知,這次三小姐啊,可是大大地厲害!不知怎地就收服了一個小乞丐,順藤摸瓜找到了線索!還有那 什麼紫蘇什麼金錢草的,在我看來完全一個樣嘛哈哈!”慕白一臉興奮地描述着。
“就你話多!”慕容煙忿恨地塞了一個雞腿堵住了他的嘴。
“說到這個,卿揚方才說與我聽,這七葉金錢草,你們是在長冥山腳下發現的?”慕容凝若有所思地轉向妹妹。
“嗯,是呢。差不多就一百多丈高的地方吧,倒也不算山腳了。好大一片呢,一眼看不到頭的。”慕容煙回憶。
“奇怪。”慕容凝蹙起眉,表情有些複雜。
“夫人。”慕楚微微啜了一口清湯,襯托的那薄唇竟嫣紅玉潤,“此事日後再議無妨。”
慕容凝微微錯愣了一瞬,轉而又緩和了神色,笑晏晏地勸着眾人吃菜。
慕楚亦配合著笑了笑,轉移了眾人的話題:“聽聞今日在朝堂之上,毫無懼意,對答如流,真是教人刮目相看呀。”
“難不成這也是與生俱來?”慕白笑着打趣。
“哎呀!人家其實也就是稍微發揮一下啦!”慕容煙被眾人調侃的臉色發紅,晶瑩剔透的眸子流轉着琉璃般的光芒,顯 然是開心非常。
“這沒準真是與生俱來。即便是沉默寡言如清塵宮主,那一日朝堂之上痛斥徐世昌販賣私鹽之罪,寥寥幾句,語壓四 座,一舉成名天下知啊!”姬無夜亦附和着笑道。
“你倒也跟着起鬨。”慕容凝見他心情亦舒暢,一時恍惚,出口嗔怪,竟彷彿這些年的時光與隔閡悉數不存在一般。
“若說那日出盡風采的,卻並非我。”慕容汐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這楊舜羽也真是有意思。他並非世襲,此前竟幾無聽聞。不過是宗正寺一紙推薦,五品中書舍人的位子,竟然說坐就坐了。”慕容凝對朝局最為了解,可對這楊舜羽卻也是知之甚少。
“中書舍人?很大的官嗎?”慕容煙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西台下屬中書舍人,掌侍進奏,參議軍國大政,所掌皆機務要政。舍人共六人,分押東台所管轄六部,是以維持東西台之平衡。”慕容凝解釋道。
“這麼說,他是右相丁寶榮的人?”姬無夜沉吟。
“卻未必。先是在徐世昌私鹽一事暴露時突然廢除鹽鐵壟斷,又是在瘟疫一案中為其辯護。其表現更像是已經倒向徐世昌。今日朝堂之上,皇帝更是直接任命他為東台左相,然無人激烈反對,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慕容凝細細梳理道。
“卻也未必。”慕楚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以夫人之意,這滿朝文武,殿前百官,竟無一人並非黨羽?中書舍人,歷來是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之職,所謂‘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是也。”
“公子所言,並非沒有有理。”慕容凝點點頭。
“朋黨之爭,派系之分雖屢見不鮮,然慕楚以為,如今的左相楊舜羽,卻非等閑之輩,亦非放浪之徒。”慕楚又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著。
“未央宮且先按兵不動,不宜與之為敵,亦不宜深陷其中。只是那日,汐兒卻應和了他,不知日後,會否難逃干係。”慕容凝擔憂地轉向慕容汐。
“她一向如此,想必皇帝也知。”
開口的竟然是姬無夜。
一桌子的人忽地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
“你……剛剛說什麼?”慕容凝極力剋制地開口,語調卻仍舊有些控制不住地抖。
“清塵宮主本就是直言不諱的性格,我說錯什麼了嗎?”姬無夜看着她的反應,有些莫名其妙。
“不……不是這個!你說她一向如此,什麼一向如此!”
姬無夜放下了杯盞,有些不悅於慕容凝近乎於質問的着急口吻,但還是按捺着回答:“那時候曾在席殊書院與她有過數面之緣,接觸不多,印象中她便是如此直截了當,毫無迂迴。”
慕容凝覺得有點發抖。手在抖。嘴唇在抖。身體在抖。心在抖。
有很多話從腦海中蜂擁而至,卻偏偏像是被卡在了唇齒之間,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個音也發不出。
“你既記得我,卻為何不記——”慕容汐的話卻突兀地被慕容凝掐斷。
慕容凝死死地攥住了慕容汐的手腕,隔着衣袖那股強大的迫力還是源源不斷地傳來,讓她住了口。她微微有些詫異地望向了姐姐,不明白為何絲毫不會武力的姐姐竟能爆發出如此大的力氣,甚至連她的手腕都被抓的有些發疼。
“我且問你,你可知未央宮歷來與皇子公主同讀,為何汐兒卻與你同就讀於席殊書院?”千百句話被慕容凝按捺回心臆,她痛徹心扉地明白,讓他恢復記憶的事記不得,操之過急反而適得其反。
“這事你怎麼反倒來問我?”姬無夜有些難以理解地看着她,不明白為何她能問出這種問題。
“那好。我再問你,以汐兒如此性子,你如何能與之相見數面,有所接觸?”
“……”姬無夜張了張口,卻無法回答。
他努力地在腦海里搜尋着所有的記憶,可是有關和慕容汐的片段竟然是一絲也無,但他卻知道他是認識她的、與她交談過的。彷彿有什麼在腦海里崩斷了,那些原本拼湊完整的記憶碎片倏地產生了巨大的缺口,像是被無窮無盡的黑暗撕裂,而那深淵一般的黑暗深處,竟空空如也。
“怎麼會……我明明記得……我明明記得……”他不受控制地捂住了頭,有一瞬間的痛苦難以自抑。
“我既然就讀於席殊書院,自然是和阿姐一起的。”慕容汐看這他般反應,幽幽地吐出了答案。
“啥?”慕容煙抬起頭來,滿臉迷茫,“你們三個不是在書院一起讀的書嗎?”
“乖,吃你的飯。”慕楚不停地給她夾菜,瞬間她的碗就堆得和小山一樣高,她驚恐地不斷阻止慕楚的繼續進攻,轉眼 就忘了剛剛的問題。
姬無夜依舊沉默着,不發一言。
“將軍……”慕楚斟酌地開口,“實不相瞞,夫人她,確是你的……一位故人。”
“夠了!”似是終於忍耐到了極限,姬無夜極其不悅地擱下了筷子,臉色也有些發僵。
“我不明白你們到底想要怎樣,但我,季卿揚,可以肯定,我沒有夜月宮主這樣一位故人。”
“故人?姐姐她當然不是你的故人,她是你的——”
一個雞腿啪地飛過來塞住了慕容煙的嘴,她眨巴眨巴眼睛,發現竟是不久前她塞給慕白那一隻!
“慕白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