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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死死盯住林左,瞎子盯人,畫面很恐怖。

眉弓上的眉毛是花白色,幾根支出翹起的白毛耷拉着,眼睛不大,狹長,嵌在有些凹的眼窩裡。沒有黑瞳,全是眼白的眼睛居然有種光,沒有顏色,很白的光,是看不見,但能感覺到的白光。這種白光有個名字,叫“憤怒”。

老人抿着嘴,前胸起伏的速度明顯加快,好像後背被接上了風箱,一股股地風在鼓動他乾癟的胸膛。

“你知道那東西在我心裡地位,是我生平最珍惜之物。不能給你。就算你拿玉蘭竹心換也不成。瘸子,請吧。”老人口氣強硬地說完,負手轉身,留給兩人一個倔強的背影。

玉蘭竹心是什麼?閻王淚又是什麼?胖子完全摸不着頭腦。弄得他雲山霧罩。眼看着氣氛弄僵,但他跟不上人家談話的節奏,也聽不懂。就算是想打算以小輩的身份不禮貌的插話勸撫都沒機會。智商捉急啊!

林左邁動機械腿,外表像是不鏽鋼的合金腳掌落在紅褐色實木地板上有節奏地噠噠響,步伐很穩,與老人並肩站在一起。他們倆的個頭差不多高。但林大叔的身材粗壯了些。肩膀也比他旁邊的老人寬上少許。可氣質着實比不上人家。一個精雕,一個頑石。完全沒有可比性。

但這個時候,兩人站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很和諧的奇妙感覺。

如果細琢磨,就能感覺出來,是搭配。一個精,一個拙。一個手持詩卷的書生,一個雙手操刀的莽漢,就是那種一文一武的和諧搭配的感覺。

這二位前輩沒有退伍以前,肯定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檔。

“瞎子,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二十一年。”

“在一起搭檔多少年?”

“十八年。”

“我如果說,你就是另外一個我,我也是另外一個你,這話你認不認?”

“認,你想表達什麼,明說,別兜圈子了。”

“那我可就明說嘍?”

“……”

盲人跟明眼人談話,最吃虧的地方就在於,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兩人談話,相互對視,專心的人,不會移動視線,一直會看着對方的臉,看着對方的眼睛,是尊重,同時也在分析對方所談所講是否出自真心,有無虛假,是否口不對心地撒謊。只有這樣子的談話才公平。

可盲人,看不到對方,可對方卻能把他從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是談判,就等於是失去了先機。沒等開談,就已經輸了。

林左對欺騙欺負一個盲人,一個瞎子,一點也不愧疚,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既然不分彼此,不分你我,也就談不上誰欺負誰,誰欺騙誰。

林左眼睛裡帶着輕鬆,含着笑意,餘光瞟着旁邊這位面無表情相交了二十多年的老夥計。可說話口氣卻非常暴怒,如果此時不看林左,閉上眼睛想像他現在的表情,一定是臉紅脖子粗,瞪着眼睛狂噴口水的咆哮模樣。其實,他臉色都沒變,就是口氣非常地誇張。

“你個老東西,老瞎子,都土埋半截了,還抱着那東西,想帶進棺材裡墊底兒還是陪葬啊?我知道,你拿那東西當寶貝,無非是當年你用它殺死了一個帝國皇族,上面沾過正牌貴族的血,有紀念意義,想留着跟這幫老夥計們吹噓。可你當年弄死那個狗屁皇族的時候,你他娘的多大歲數了?都快四十了吧?可你再瞧瞧我旁邊這位小兄弟,他才多大,十八。可就在三天前那天夜裡,他也弄死了一個正牌的帝國皇族。難道那套東西傳給他不合適?”

老人豁然轉身,雖然看不見,但能準確地捕捉到胖子所站的方向位置,正對着他,滿臉驚訝,“所言當真?”

胖子有些懵,愣愣點頭,“呃,對,我當時駕着機甲,一巴掌拍死了他。那人叫哈伊扎克,是帝國軍的一個師長。”

“好,很好,哈哈……”老人大笑着幾步走到胖子跟前,伸手拍他肩膀。動作很自然,可胖子卻心悸的發現,老人那骨節凸顯的枯瘦手掌拍下來,他居然躲不開。而且老人手上的力道非常大,與其說是拍,不如說是翻掌下砸。胖子硬生生地受了三下,也多虧他肉厚,勉強頂住。

胖子呲牙咧嘴,忍得嘴角抽搐,臉色脹得通紅,但不敢發出半點動靜,就連喘氣都不敢變粗,盲人耳聰,聽覺靈敏。老人笑得開心,拍得高興,他不想破壞老人這份心情。

“小胖子,你很不錯。放心,這幾下疼是疼了點,但傷不到你肩膀。”

“沒事,只要前輩您高興,怎麼樣都好。”

“我當年只是弄死了一個閑散皇族,而你幹掉了實權師長,不錯,比我強。”

“不敢,湊巧,呵呵。”當著前輩面,不敢嘚瑟,胖子被誇得有些臉紅。

“等着。”

老人轉身進到裡間。甩動衣袖,長衫下擺飄動欲飛,消瘦的身形文雋瀟洒,氣質清逸。

看背影,一點也看不出來此老居然會是一位盲人。

老人背影消失,胖子才湊近林左,悄悄問道:“大叔,他是誰啊?那東西到底是啥?”

“等會回去再告訴你。”

“可是……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沒事,那東西留在他那兒只是浪費,一年年的接灰染垢,不如給更需要的人。”

沒多大一會兒,老人手托着一個方形錦盒走了出來。

將錦盒推到胖子面前,道:“送你了。”

胖子雙手攔阻,急忙推卻,“前輩,這不合適,這……”

老人又往前推了推,“拿着。”沉臉道:“我方祖壽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習慣。”

推卻不得,只能收下。入手之後,有些微沉。猜不透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打開看看吧,這就是‘閻王淚’,以後它是你的了。”

“謝前輩。”

胖子雙手捧着錦盒,走到旁邊的畫案一角,將錦盒放下後,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個金黃色綢緞包裹,充滿了貴氣。像極了數千年前的封建王朝時代,那種尊貴無比的皇家御用物件。

將包裹拿起來,入手微沉,裡面的物品很硬,胖子心中隱有猜測,頓時激動起來。

將包裹放到錦盒旁邊,一點點打開後,眼前頓時亮了。

是堆在一起的幾把刀,晶瑩透亮,寒氣森森。用指尖撥開,共有六把,三寸來長,梭形,沒有刀柄,底部像顆珠子,又像滴眼淚。刀身猶如一泓秋水,流光炫影。中心有淺淺的凹槽,隱約能看見紅色的血線,細如髮絲,不是畫出來的,而是在刀身裡面,斷斷續續,時隱時現,彷彿是活血,可以流動。

這東西太貴重了,一看就是神兵利器一類的寶貝。胖子不敢收,雖然他很喜歡,那個女孩肯定會更喜歡。但他還是不能要。

“前輩,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老人沒搭理胖子,而是喝斥林左,“瘸子,還不滾蛋,等着吃飯啊?”

一旁的李大叔搶步過來,將六把刀重新用緞子包好後放到錦盒裡,再將蓋子翻過來扣好,夾起來推着胖子就走。臨到門前,才回頭道:“過兩天就把玉蘭竹心給你送過來。瞎子,保重。”

“放心吧瘸子,就算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胖子重新打扮好,恢復成閑漢混子模樣。等回到“休閑客棧”所在的那條巷子,兩人的步伐才放慢。這個時候胖子才找機會問關於那位名叫方祖壽老人的一切。

隨着林大叔慢慢講述,胖子越聽越驚奇。

那位老人原本不瞎,退役前跟林左在同一支部隊。而且兩人也是同一天負的傷。林左殘了兩條腿,而方祖壽瞎了一雙眼睛。那一次戰鬥,全團六千多人,就活下來他們兩個。因為傷勢嚴重,不得不退役。

至於方老爺子為什麼都成了瞎子,看不見任何東西,卻還能畫畫。很簡單,因為他這一輩子就會畫那一樣內容。已經畫了數萬張,山勢意境早就印在了腦海里。他作畫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情,用感覺。

心化目。

情為墨。

感覺做筆。

而分辨古玩,一則憑藉早年家傳的古玩知識,二則,就是一雙手。凡是經過他的手觸摸過的玩意兒,從未出現過贗品。

這是一位奇人。

回到客棧,剛好碰到戴維醫生要出去。

跟胖子錯身的時候,突然道:“那位姑娘醒了,在204房內。”

胖子站在門裡,通過玻璃看着門外戴維醫生的背影,心裡忽然變得很踏實。

剛轉過身,看到林大叔把錦盒遞了過來,“去吧。”

“謝謝。大叔。”

在樓上204房間門口,胖子來回溜達,躊躇着進去以後,頭一句話該說些什麼。

道歉?說當時應該閉上眼睛,非禮勿視。

估計還得被氣暈過去。

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就當沒發生過?

也不行,估計那樣一來,對方的氣更大。

到底該怎麼辦呢?

吱嘎,門忽然開了,嚇得胖子趕緊轉身,背對着門口,身後響起謝慧清脆甜美的嗓音,“呀,連長,你來看鈴姐姐嗎?快進來,好巧哦,鈴姐姐剛醒過來。”

胖子語無倫次,忙找借口,“啊,哦,我、我那個什麼,我順便過來看看,順便……”話沒說完,就被謝慧揪着衣服拽進去了,然後小丫頭鬼靈精地關上門跑掉了。

房間里瀰漫著一股清香,牆壁雪白,環境潔雅。胖子身體繃緊,小腿肚子轉筋,頭上冒汗。

感覺房間溫度驟降,寒氣四溢,背後有雙眼睛,目光冷徹,刀鋒一般地狠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