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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天際赤紅。

一個嬌弱的小女孩跪倒在地,渾身上下瀰漫著稀薄的黑霧。在斜陽餘輝的映襯之下,小女孩的周身鑲上了一圈金色光暈,好似一朵執拗的烏雲,不自量力地要去遮天蔽日,擋住那殘陽的光輝。

“你還有何心愿?”一個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冷冽無情,令人聽起來不由有些顫慄。伴隨着那聲音揚起的,是一條銀色的九節長鞭。但見那長鞭仿若一根巨大的椎骨一般,上面纏繞着青色龍紋,鞭身通體靈氣綽綽,銀光閃耀。

小女孩抬起頭來,目光投向那銀色的長鞭,眼中竟然毫無懼色,前額之上一抹腥紅的印記,比之身後如血的殘陽更為鮮艷奪目。

那稚嫩卻又沉穩的聲音從小女孩的口中緩緩飄出,一字一句,卻字字驚心:

“惟願此後,不降生,不存世,不生不滅,不來不去。”

那揚着銀色長鞭的手忽然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想必持鞭之人也不曾想到,這番話竟然會從這樣一個小女孩的口中說出來。但是這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的疑慮,卻並不曾動搖這持鞭之人痛下殺手的決心。

銀色的長鞭忽然高高揚起,如一條逶迤飛舞的銀龍在空中躍動,接着化作一道凌厲的青光,朝小女孩嬌弱的後背之上橫掃而去。光起鞭落,小女孩的背上頓時血肉橫飛,藕荷色的夾衣被溢出的鮮血染透。小女孩面色慘白,痛的渾身發抖,卻牙關緊咬一聲不哼。

這長鞭方才落下,忽又高高揚起,彷彿要直衝天際,緊接着又化作一道冰冷的青光,再次朝小女孩那血肉模糊的後背之上重重地掃去。

眼見那長鞭要再次落到小女孩的背上,忽然天邊傳來一急切的女聲:“不要!~”

小女孩轉頭望去,只見那殘陽斜掛的天邊忽然紫雲翻滾漫天而來。那原本如血的雲霞變得紫光霍霍。紫霞之中,一衣闕翩飛神韻飄逸的女子如極光般襲來,廣袖長舒,把那即將落在小女孩背上長鞭縛住,轉頭朝小女孩喊道:“小昔,快跑!”

小女孩望着那女子,之前故作出堅強頓時不在,眼中淚光翻湧,委屈地喊道:“母親……”

那滾滾而落的淚水忽然如決堤一般,傾瀉而下,將她的雙目蒙住,母親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越來越不真切,任憑她如何拭去眼中的淚水,卻是再也看不清母親的容顏……

“母親……!”

玄夢昔一個挺身,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後背上的衣衫已是被冷汗浸透。

又是這個夢。

玄夢昔從床上起身,輕輕走上前來推開窗,窗外一輪赤紅的圓月西斜,東方的天際邊晨曦漸露。玄夢昔斜斜地倚身在窗邊,望着墨黑的天際邊射入的那一縷如岩漿般火紅炙熱的晨光,腦中不斷翻湧出那漫天的紫雲,還有那紫霞中飛身而來的身影。

自玄夢昔記事起,這個夢境總是會在紅月圓滿的夜晚悄然降臨。這麼多年來反反覆復的,竟是從未曾停歇過。與這個夢境同時出現的怪象,還有玄夢昔額上的那一抹淡紅色胎記,每回在月圓之夜,這個紅色胎記的顏色便會加深,變得妖冶勝血,然待次晨月落,胎記的顏色又會恢復到平素的無常之色。

玄夢昔自幼跟隨父親長大,母親早已過世多年。如今,玄夢昔已是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但是在那夢中,母親的音容竟是那般真切,那般慈愛。

可惜的是每次夢醒之後,玄夢昔卻又是再也想不起母親的模樣。夢中明明那麼近,醒後卻又那麼遠。

一個自小就沒娘的孩子,縱然是在夢中受盡折磨嘗遍苦楚,但是只要想着能與母親見上一面,卻仍是甘之如飴的。或許,這便是那個夢境一直久久伴隨着玄夢昔的原因之一吧。

玄夢昔曾經偷入父親的書房,試圖去翻查母親的畫像,可是卻一無所獲。唯一找到的一點關於母親的線索,便是父親夾在一本琴譜里的一枚不起眼的書籤,上面有着父親親筆寫下的“紫雲”二字。玄夢昔估摸着,這紫雲應是母親的閨名不錯了。

對於母親,父親雖鮮少提及,但卻是用情極深。自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就沉浸在對母親的思念之中無法自拔,一直對年幼的玄夢昔鮮少關注。直至玄夢昔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這些年來父親唯一過問的,也便只有玄夢昔的婚事了。

然則對於父親定下的這樁婚事,玄夢昔卻並不滿意。

在玄夢昔看來,這樁婚事不過是父親與對方的一場交易罷了。

這麼多年來,玄夢昔一直渴望着能得到父親的關注,可是她做夢都不曾想到,父親卻終究將她當做了一顆棋子,亦或是棋子都不是,只是一個物件,去交換他所需要的東西。玄夢昔忽然懷念起曾經被父親忽視的日子,能夠一直那樣被遺忘着,其實也是極好的,至少來去自在,悠然自得。

玄夢昔常常在想,究竟是有着什麼樣的緣由,才會讓一個父親狠下心來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此般的冷漠絕情?

或許這魔界本就是個人情淡漠的地方。而父親作為一個魔,大約本性就該如此。倒是玄夢昔自己,身為一個魔女,時時糾結於這些個所謂的溫情,反是變得可笑,在魔界中顯得異類了。

身後的門“吱嘎”一聲被推了開來,一個青衫白裙的女子匆匆而入,徑直走到玄夢昔身邊,摸了摸她的後背,關切道:“小昔,還好吧?又做夢了?”

玄夢昔釋然地轉身對那女子笑笑:“我沒事,素姨。”

這位被玄夢昔喚作素姨的女子,乃是玄夢昔的貼身近侍,名為素如。自玄夢昔記事起,素姨就一直伴隨其左右。母親早歿,父親冷漠,唯有素姨,是玄夢昔貼心的依靠。

素姨輕輕握住玄夢昔的手,嘆氣道:”這些年來,這個噩夢反反覆復地折磨着你,素姨瞧着着實是心疼。“

“也不是第一次了,這些年早就已經習慣了。”玄夢昔回握着素姨的手,復而又拍了拍,示意讓素姨不必擔心。放下素姨的手,玄夢昔不禁又是一陣悵然,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則面上卻是一派雲淡風清的樣子,眨巴着那雙嫵媚的大眼睛望着素如,嘴角竟還掛上了一絲無邪的甜笑。

“你是素姨瞧着長大的,性子倔,什麼事都放在心裡,自己扛着不說。這別人是從你面上瞧不出什麼端倪,但素姨何嘗不知道你心底的苦處?有時候,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素姨說著,目光落在了那整齊疊放於妝台之上金絲細繡的紅色喜服。

玄夢昔羽扇般的長睫微垂,眼中露出一絲黯然之色,卻依舊裝作沒事一般,輕鬆地說道:“素姨,我沒事!你放心吧!”

“小昔,你跟素姨說實話,你可是不願意嫁?”素姨望着玄夢昔,真切地問道。

“是,我不願嫁,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玄夢昔見素姨一臉正色,於是收起了故作的甜笑,猶豫着開了口。

“沒有辦法?那你說說,這是什麼?”素姨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被燒得殘缺不全的碎紙片,盯着玄夢昔問道。

玄夢昔心中一驚,昨天那張紙居然沒有被完全燒掉?眼中一轉,輕輕扶着額頭道:“哎呦,素姨!我……頭疼……”

素姨見玄夢昔忽然這般叫喚,卻不為所動,依舊滿面嚴肅地說著:“小昔,別玩鬧了!這不是開玩笑,你可知道你這般偷偷摸摸地對自己施加封印氣息的符咒,是非常危險的!搞不好會要了你的命的啊!”

“素姨~沒有那麼誇張啦,我就是好玩!”玄夢昔忽然嗲聲地拉着素姨的手撒嬌道,說著撅了撅嘴,略帶些負氣的意味繼續道:“真玩出火了,那也沒什麼。反正我這命也不重要,父親也不會在乎的。”

“小昔!你說什麼呢!誰說你的命不重要!你的命可是你母親拼了命……”素姨說道一半忽然停了下來,似乎覺得她自己有些失言,轉而繼續說道:“小昔,你這孩子真傻,只要是你不願意的事,素姨又怎會強迫你違背自己的心?”

玄夢昔面上的調皮之色頓時一掃而光,忽然肅穆沉靜下來,幽然地望着素姨的眼睛,心中感動道:“素姨,你會幫我嗎?”

素姨再次拉起玄夢昔的手,用力握了握,篤定地說道:“小昔,放心。讓素姨來幫你!”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玄夢昔覺得頭彷彿要爆裂開來一般,雙手抱頭縮進素姨的懷中痛苦地喊道:

“素姨,我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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