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村，整個完了。

“別看。”

容景低低的說，伸手遮了她的眼睛，把她拉回來，護在自己懷裡，音色依然低啞，“天災人禍，無法避免，如楊家村一般幸運的村子，也沒有幾個……元元，別看。”

他知道自己喜歡的這個小寡婦，性子雖然強勢，但心是極軟的。

她眼窩子淺，最見不得這種人間慘狀……是以現在的顧元元因為親眼所見這種地獄般的慘狀，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幾乎都站不住了。

“元元，別怕，我在。”容景低低的哄着她，抱着她上馬，往回走。

顧元元小臉慘白，無一絲血色，在他懷裡哭得喘不過氣來：“他們……他們有老人，有孩子。阿景，我們不能這樣走，我們去幫他們收屍。”

容景手上是沾過血的，比這更慘的現場，他也不是沒見過。

只是依然被這樣慘烈的人間地獄，觸動得心頭難受。

一手握着馬韁繩，一邊低低說道：“先回去，找了工具再來……這些人有的身體還陷在泥沙里，而且，現在現場需要清理的東西太多，我們兩個人，又沒有工具，徒手收屍，你手不想要了？”

兩人騎着馬往回走，顧元元哭了一會兒，已經不哭了。

路邊的草叢中有一具屍體，全身已經腐爛，有蒼蠅在上面亂飛……顧元元硬生生轉過了頭，不敢看。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聽到一陣異樣的響聲。

顧元元今天受的衝擊已經夠大，原本沒把這響聲放在心上。

可在馬蹄走過去的時候，她忽然抬頭：“阿景，我怎麼聽着……像是小孩子在哭？”

“我沒有聽到。”

容景單手勒住馬，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元元，你是不是聽錯了？”

顧元元又聽了會兒，堅定的說：“不對，就是有小孩子在哭……阿景，你讓我下去。如果真有小孩子，救一個人也是好的。”

容景剛剛一直在想着怎麼哄她，是真的沒聽到。

見她這麼堅持，又仔細聽了一下，臉色微微變化：“的確有孩子的聲音。”

兩人下馬，循着似有似無的哭聲過去。

在剛剛那具屍體的身邊，終於發現了一個極度瘦弱的小孩……可能已經餓了很久，也渴了很久，看起來不太會說話，但好歹還活着。

這孩子獨自守着那具已經腐爛的屍體，見到有人過來，他木然的抬頭看過來，不哭也不鬧，兩隻小手，卻是一手抓着一塊顏色暗紅的東西，正機械的往嘴裡塞着。

邊塞邊不時的哼哼一聲，聽起來就像是哭……顧元元剛剛聽到的聲音就是這個。

顧元元獃獃的看着他，等看清楚他手裡的暗紅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她臉一白，往旁邊“嘔”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這一次，吐得快要崩潰了，邊吐邊叫：“阿景，別……別讓他吃了。”

那孩子兩手抓着的，不是別的……正是從死者身上摳下來的兩團腐肉！

這是活生生的，人吃人的世界！

“元元。”容景臉色一變，伸手將那面無表情的小孩提了起來，放到一邊，又把他手裡的兩團暗紅打掉，正要說話時，顧元元已經吐完了，她白着臉過來，拿出自己隨身帶的手帕，也不嫌棄這孩子臟，仔仔細細的給他擦了嘴，又擦手。

只是在擦的過程中，她忍不住又想吐。

容景見狀，只皺了皺眉，也沒攔着，最後，只問她：“元元，這孩子要怎麼辦？”

來西水村一趟，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更沒料到，會救下一個吃人的孩子。

不過，容景倒是不介意這樣，也不會把他當異類看。

畢竟，他還小，也是為了活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自己吃的是什麼。只是下意識往嘴裡塞而已。

“古有餓殍遍野，易子而食……當時我看到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活生生的在我眼前發生……阿景，這個孩子好可憐，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養他，可也不能就讓他這樣死了。”顧元元啞着嗓子說，這短短時間內，哭得眼睛都快腫了。

容景：……

一臉無奈的很。

都這樣了，還想着養孩子呢？！

人的情緒，有時候並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她親眼看到這個孩子生吃腐肉，這一幕驚嚇，大概不是一時半會能消下去的。

“沒關係，花樓那邊最近也沒事，送過去讓花樓養。”容景握了握她的手，又冷又涼，是因為心頭大亂所致。

行吧。

就剛剛那種情況，連他看了都心中不忍，更何況是她？

又哄着她：“不哭了，好不好？回去的路，還有四十多里地，你該想想，我們帶着他要怎麼走。”

一匹馬，除了他們兩個之外，是可以再加一個孩子的，但容景從心裡來說，並不想讓這個孩子加入到他們中間。

一是因為剛剛的事，小寡婦心中還留有懼怕在，他不放心。

二，也是因為這孩子身上特別的臟，連血帶泥一齊裹着，還有一股子臭味。

“他這個樣子，是走不了路的。”顧元元看了一眼那幾乎有點傻的孩子，終於算是平復了一下有些紛亂的心情，吸了吸鼻子，跟容景說，“你跟他騎馬走，我走路就行。”

“不行。”容景一口就回絕了，“我一個大男人騎馬，讓你走路？元元，你是要讓楊家村的村民，要把我笑死嗎？”

“可你身上有傷……”

“有傷也不妨礙我背你一路！”容景黑着臉道，看她剛剛是真的心神大拗的樣子，也哭得很厲害，又軟了心腸，沒好氣的道，“讓那孩子一個人騎馬，我跟你走路，走不動的時候，我背你。”

背？

顧元元張了張嘴……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長了這麼大，還真沒被男人背過呢！

“不用啦！你跟我之間的關係，只是一個假的倒插門，到時候你傷徹底好了，就離開楊家村，天高任鳥飛，做你的大事去。”顧元元毫不猶豫拒絕，“在人前裝裝樣子就行，人後的時候，就不用勉強。再說了，你總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就你這個體格，也背不動我。”

顧元元沒發現，從她開口說讓他傷好離開楊家村的那一瞬間，男人的臉色就有點不對。

一點一點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