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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朮方才在議戰時想要表達的意思,其實歸納起來就四個字:將計就計。

具體來說就是虛營以待,不管宋軍突入進來多少人馬,只要提前做好布署,及時紮緊口袋,就能讓他們像肉包子打狗一樣有去無回。

這個策略正好跟斡離不的想法不謀而合,是以他當場任命行軍萬戶完顏宗弼擔任本次行動的特將。

這裡所謂特將即是擔負特殊使命的大將,可以假節主帥之權,調動和指揮諸營將士,布署伏兵,列置陷阱,甚至利用各種虛假情報信息迷惑南朝君臣,總而言之是全盤統籌一系列反劫營措施。

“四弟,依你之見,宋軍將會率先攻入哪個地方?”

大策既已畫定,諸營眾將陸續退出中軍營帳,斡離不特意把金兀朮留下來面授機宜。

金兀朮聞聽此言,不以為然道:“擒賊先擒王,自然是次兄你這裡了!”

斡離不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往營帳外面走去。金兀朮不知道兄長是什麼意思,只好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片刻之後,兩人肩並肩佇立於一處高高的土坡之上,藉助天上的繁星明月和周遭的燈光篝火,默默地注視着腳下這片即將血流成河的異域之境。

此地曾為黃河古道,長期飽受河水泛濫之苦,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十分魔幻,夏季水草豐美,魚蝦成群,儼然一派江南風光。

可是一到冬天,立馬就變成了寒風蕭蕭、飛沙走石的漠北荒原。眼下便是如此,居然讓兩個不遠萬里跑過來敲詐勒索的強盜兄弟,恍然以為自己正身處桑梓故地。

以牟駝岡為中心的這塊地域,方圓差不多三十平方公里,大小土包沙丘一百五十餘處,東路軍統帥大營就設在其中地勢最高且面積最大的土丘之上,其它諸將的營壘全都如眾星捧月一般環繞在統帥大營的周圍。

斡離不剛剛從潛伏在東京城裡的燕人內線那裡得到情報,兩路宋軍夜襲劫營的首要目標是解救康王。

只有康王脫離危險了,他們才會趁亂突入統帥大營,所以埋伏重兵的誘敵陷阱,不是設置在自己腳下,而應是康王的下榻之所,也就是距離統帥大營只有一箭之遙的南朝天駟監所在地。

“走吧四弟,陪同為兄去馬監拜會康王!”

“深更半夜,卻見那潑皮臭老九做甚?”

……

天駟監的馬廄里原本畜養了上萬匹官馬,前些日子趙官家一聲令下,全都趕在金軍到來之前移入了東京城內。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監舍後院的幾座儲藏庫里,還剩下成千上萬石的芻豆沒有來得及運走,不然的話,金軍這三萬人馬就會因為填不飽肚子而自亂陣腳了。

馬監距離京城好幾十里路程,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其營建規模比同級寺監要大得多,只是衙署官舍就有上百間,馬廄和庫房就更加不計其數了。

斡離不只是把宰臣、親王兩名人質,以及燕山府那些被俘的歸朝官員安排了進去,自己卻跟着數萬部眾統一行動,就住在野地里搭建起來的帳篷里,按他的話說是北人住不慣南房,其實是以身作則,籠絡軍心的一種手段而已。

大金皇子郎君深更半夜突然跑到馬監里來了,正躺在熱被窩裡做夢娶媳婦兒的歸朝官員們,聽到這個消息二話不說,趕緊穿好衣裳到前院衙署大堂里報到。

康王趙構、少宰張邦昌以及燕山府轉運使呂頤浩也被蕃兵們從熱被窩裡折騰起來了。

“聽說皇子郎君有大事要當眾宣告!”

“好事還是壞事?”

“鬼才知道啊。”

……..

眾人一邊窸窸窣窣地整理衣冠袍帶,一邊交頭接耳互相打聽消息,結果全都是一頭霧水,誰都不曉得今晚是福是禍。

康王只在身上裹了一件素色道衣,連髮髻都懶得挽起來,任其如瀑布一般散亂垂着。

他這副玩世不恭的痞子形象,再加上睡眼惺忪,一臉倦容,怎麼看都不像是堂堂大宋天朝的一字親王。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外面有人用漢話高聲喝道:“皇子郎君駕到!”

話音剛落,大堂里的歸朝官員們就像事先約定好了似的,呼啦一下,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張邦昌和呂頤浩正分侍於康王左右兩側,兩人見此情景,下意識地互相對視了一眼,正猶疑着要不要與前面那些卑躬屈膝者和光同塵,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康王突然抬起烏頭長靿皮靴,照準面前一個歸朝官員的屁股,狠狠地踹了過去,與此同時,嘴裡怒聲暴喝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許跪拜仇寇!”

那名倒霉的歸朝官員應聲一頭栽到地上,看那樣子應該是被當場踹了個狗吃屎。

其餘諸人突然遭此變故,全都大驚失色,急惶惶回頭一瞅,但見康王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一副凶神惡煞的怪模樣,得虧他手裡沒拿弓矢,否則一個個准被射成刺蝟。

眾人迫於這種無形的威壓,只好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過還沒等站穩腳根,兩位大金皇子郎君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恭喜九大王!”

斡離不徑直走到康王面前,依照胡人禮儀,主動向對方鞠躬示好。

康王只是袖手立於原地,冷冷地敷衍他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喜之有?”

金兀朮眼見潑皮臭老九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德性,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正待好好教訓他一番,孰料卻被兄長及時出手制止住了,只得按劍歸鞘悻悻地退了回去。

斡離不緩緩轉過身來,環視着在場的歸朝官員,用生硬的漢話鄭重其事地宣布:“明日一大早,諸位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安心上路是什麼鬼?

眾人聞聽此言,先是愕然一怔,隨即嚇得面如土灰,瑟瑟發抖,個個以為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

斡離不宣布完好消息,本以為這些漢官會欣喜若狂,甚至像胡吏一樣手舞足蹈,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張張驚恐到扭曲的面部表情,那樣子就好像是突然瞅見了惡魔,恨不得肋生雙翅趕緊逃離這個該死的地方。

“他們這是中邪了嗎?”

斡離不回過頭來迷惑不解地詢問自己的兄弟。

“或許是他們不想安心上路吧!”

金兀朮的漢話水平和斡離不差逑不多,他也搞不拎清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這下該當如何是好?”

“那就讓愚弟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金兀朮抬手摘下左脅下的長劍,奮力往門外一刺,同時粗聲大喝道:“明日一大早,諸位就可以滾回家去了!”

“滾”字聽起來相當不友好,然而對於這些歸心似箭的被俘官員來說卻無比親切一一原來不是黃泉路上走一遭,而是終於可以老婆孩子熱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