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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揆不是跟着疤瘌頭後生過河採買草料去了嗎?怎麼跑到十幾里外的梁園鎮把徐州武衛軍搬來了?

要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得從那對守祠父子的來歷說起。

其實駝背老漢並不是疤瘌頭後生也即文廣文三當家的親爹,兩人都是京東買馬社的人,同村同姓算是本家叔侄。

年前他們一行五六十人去陝西販馬,路過應天府時正好趕上金軍渡河南下,當地百姓聞風四散而逃,他們趁機以倉頡祠為中心在古宋河一帶盤踞下來。

一個月前白氈笠劉忠糾集四五百山東響馬,打着起兵勤王的旗號從濟州趕往東京渾水摸魚,路過古宋河南岸的睢陽鎮時被當地官府截留。

京東買馬社那幫先入為主的九百漢,被這伙後來居上的職業強盜打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干不過就加入唄,自此以後兩幫人便利用倉頡祠做起了裡應外合的勾當。

前段時間生意一直都很順遂,痛宰了幾家從東明縣和濟陰縣逃難過來的官紳大戶,今晚本打算故伎重演,沒承想動靜鬧得這麼大,連駐紮在梁園鎮的徐州武衛軍都卷進來了。

黃經臣和梁揆那倆呆鳥剛開始找上門來的時候,疤癩頭後生還以為只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普通官商,等到車馬大隊駛入倉頡祠的院里才知道又釣到一條大魚。

他以幫忙採買草料為借口把梁揆和兩名班直衛士騙到對岸,盤算着將三人拿下之後,先打探清楚他們這些人是何來路,再順便搶了那柄鑲金嵌玉的寶刀。

沒想到啊沒想到,五六十個走南闖北的販馬漢子,居然連三個其貌不揚的隨行扈從都控制不住,愣是讓他們從紮緊的口袋裡掙脫出去。

梁揆和兩名班直衛士揮刀殺出重圍,天太黑再加上慌不擇路,他們心裡想着回倉頡祠報信,結果卻南轅北轍急奔到十幾里外的梁園鎮,一頭扎進徐州武衛軍的大營里。

無巧不成書,宣和末年在京東捉殺制置司里擔任走馬承受的梁揆,跟隨大軍從東京前往青州一帶剿匪平叛時,曾與時任徐州武衛軍驍騎營指揮使的趙立有過一面之緣。

趙立聽說宰執大臣李樞密和中官大璫黃都知身陷險境,二話不說,連夜發兵前來救援。

但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賊人已經圍困住倉頡祠,由於不知道李樞密和黃都知是死是活,因此與賊人狹路相逢時,趙立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把自稱文三當家的喊話者叫到近前,等到打聽清楚祠內的情況再動手。

可是梁揆實在等不及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伸手拔出御賜佩刀,照準疤瘌頭後生的腦袋猛砍過去。

結果心太急天又黑並且對方事先有所提防,一下失去準頭,刀鋒所掠之處僅僅削掉了文廣文三當家的鼻尖。

饒是如此,瞬間血流如注,疤瘌頭後生痛嚎一聲轉身就跑,霎那間便不見了蹤影,速度之快令人砸舌,可惜這廝慌亂中分不清東西南北,沒過多久便噗通一聲掉進了冰涼的古宋河裡。

提着刀在後面鍥而不捨的梁揆和兩名班直衛生,急忙循聲追攆過去。

三人舉着火把在附近搜尋好一陣子,疤癩頭後生始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梁揆雖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回到武衛軍的隊伍里,先把解救李樞密和黃都知的正事幹了。

“傳令各都軍頭,立即邀擊賊寇,懸崖勒馬就此收手者,既往不咎!膽敢攫取財貨馬匹者,即斬以殉!”

武衛軍都虞候趙立下達完命令,其麾下士卒先是引弓搭箭密集狂射一陣子,隨即揮舞起短兵利器掩殺過去。

畢竟是來自朝廷正規建制里的不系將禁兵,對面那伙烏合之眾哪裡見過如此強大的攻勢,因此片刻之後四五百名山東響馬便崩離潰散了。

在此之前大當家白氈笠劉忠一直貓在倉頡祠的馬廄里,耐着性子用芻豆投喂那匹黃驃馬,人和畜生剛剛混熟快,突然從外面傳來徐州趙鐵城殺過來的消息。這傢伙手忙腳亂地把黃驃馬拉出來,騎上它就想撒丫子跑路,黃驃馬剛開始不是很情願,屁股上挨了鞭子之後,突然咴地一聲如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去。

其它那些盜馬賊既沒有白氈笠劉忠耐心,更沒有他們大當家幸運,五六十匹河曲烈馬,不是牽着不走,就是打着亂轉,一不小心還深受其害。

二當家王林便是其中最倒霉的那一個,這廝被一匹青驄馬踢到要害處,疼得死去活來,根本走不了路,幸虧手下幾個心腹親信不離不棄,輪番馱着他拚命往野地里跑,這才躲過一劫。

說來真是可笑,好幾百人折騰了大半宿,除去一匹黃驃馬,居然什麼都沒撈着。

事後武衛軍都虞候趙立命令麾下士卒打掃戰場,自己則在梁揆的引領下跑到祠堂里庭參簽書樞密院事李綱。

所謂庭參即是趨庭參拜,依照本朝禮法,凡是下官謁見直接上憲皆須執庭參之禮,如果謁見對象是宰執大臣,不管是不是直接上憲,文武官員皆須執庭參之禮,此外還規定,文官庭參時長官必須站着受禮,武官庭參時長官可以坐着受禮。

不僅如此,武官庭參時還要一邊跪地叩拜一邊自宣銜名,就像趙立現在這樣,進屋之後先是雙膝跪地以頭觸手,隨即衝著大馬金刀坐在祠堂正中的李樞密高聲呼喝:“卑將徐州武衛軍都虞候趙立叩見李樞密!”

地方駐泊不系將禁軍的統兵官,其職銜品秩普遍都不高,充其量也就是諸司正副使級別的中階武官,趙立由武衛軍指揮使升差為都虞候沒多久,至今還只是正八品以下小使臣。

按理說這種級別的小武官沒資格謁見樞府長貳,特殊時期特殊對待,李綱不光迂尊降貴親自接見,虛禮過後還和趙立促膝長談起來。

這個時候的李綱當然不會知道,對面這位臉頰顴骨高聳,明顯異於常人的魁梧漢子,竟是在宋史中留下過濃墨重彩的傳奇人物。

歷史上的趙立着實不同凡響,早年和岳飛一樣以勇敢戰士之名應募從軍,宣和年間山東一帶盜賊橫行,時任武衛軍驍騎營兵馬使的趙立因弓馬嫻熟,逢戰必身先士卒,再加上作風硬朗絲毫不徇私情,迅速在朝廷組織的多次剿匪平叛中嶄露頭角,人送綽號彭城鐵漢子,草莽游寇背地裡都管他叫徐州趙鐵城,久而久之,不只是麾下士卒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本名叫什麼。

南宋建炎三年八月,金軍發動第五次南侵,元帥左監軍完顏昌率領數萬鐵騎圍攻楚州,時任楚泗鎮撫使的趙立獨守孤城長達一年零一個月,後被敵軍砲石擊中頭部,不幸以身殉國。

在此期間時任通泰鎮撫使的岳飛曾經試圖幫他解圍,終因自身兵力寡少未能如願,而當時擁有重兵的劉光世、張俊等人,在朝廷三令五申之下仍然不肯施以援手,致使這位被宋高宗譽為“雖古名將無以逾之”的抗金英雄飲恨而歿。

趙立的死訊傳入朝廷,完顏構還算有點良心,不僅為他輟朝兩日,還特贈奉國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並且謚號忠烈,官其子孫十人......身後顯貴至此,多少也算告慰英靈了。

當下這個時候的趙立名不見經傳,雖有徐州趙鐵城的諢號,朝堂之上卻沒人認得他,此刻在宰執大臣李綱眼裡,充其量只是忠勇可嘉的低階小武官而已。

李綱之所以親切接見他,除了當面褒獎以資鼓勵之外,還想藉助這位當事人之口,摸清楚應天府究竟截留了哪些勤王兵馬。

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駝背老漢之前所言非虛,現如今只是古宋河一帶便駐屯了好幾股從各地雲集而來的義軍,有以薛慶為首的高郵壯丁,有以郭仲威為首的淄州弓手,有以王善為首的濮州保甲,有以杜彥為首的密州役卒,有以閻皋為首的濰州土軍......

再加上以張遇為首的袞州軍賊,以劉忠為首的濟州響馬,以及由趙立統領的徐州武衛軍和由老將劉位統領的京東第四將禁兵,總兵力既便沒有三四萬也有兩三萬。

皇帝御駕親征期間,南京陪都截留如此龐大的地方武裝,現任應天府尹兼京東西路安撫使的胡直孺究竟想幹什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李綱碰到這種事情不可能坐視不理,他拉着趙立一直從後半夜聊到天亮,等到摸清楚勤王師的底細之後,方才鄭重叮囑趙立道:“趙軍頭,你親自去一趟應天府衙,稟報本路帥臣胡直孺,就說朝廷李樞密下榻於倉頡祠內,敦請他今日午正之前務必趕來相會!”

說得客氣點是敦請其前來相會,不客氣就是立馬給老子滾過來一一執以庭參之禮,謁見宰執大臣。

李綱當然不是為了擺譜而擺譜,蓋因目前有一樁急務,必須親眼目睹胡直孺就地把它徹底解決掉。

這樁急務就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數十萬流民百姓,至今仍露宿於古宋河北岸一帶的荒郊野地里,而駐守在古宋河南岸一帶的各路勤王義軍,卻一直把他們當成驅逐和劫掠的對象一一用流寇對付流民,能夠想出來這麼損的招,一看就知道當地守臣很有實操經驗。

李綱面對面叮囑完趙立,目送其躬身卻步退出祠堂,忽然聽到一聲重重地嗤笑,偏頭一看,原來是一直坐在旁邊抱臂假寐的黃經臣。

“黃都知因何發笑?”李綱神色一肅,正色問道:“莫非李某方才所言有不妥之處?”

黃經臣之前因插手軍務被李綱嚴辭訓斥,至今仍耿耿於懷,是以語帶嘲諷道:“咱家豈敢置喙李樞密的軍國大事?”

李綱這才想起來自己情急之下已經得罪了這位聖眷正隆的巨璫大閹,冤家宜解不宜結,他正皺着眉頭兀自尋思對策,坐在黃經臣旁邊的梁揆忽然起身說道:“李樞密大概還不知道吧?現如今主政應天府的當地帥臣,不是京東西路安撫使胡直孺。”

李綱頗感意外:“不是他還能是誰?”

梁揆似笑非笑道:“江淮京東諸路制置轉運使一一翁彥國。”

翁彥國?

李綱先是一怔,旋即衝著門外喊道:“來人啊,快把趙軍頭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