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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柱香之後,內侍省副都知黃經臣便風塵僕僕地走進福寧殿寢閣里了。

趙桓一邊在小黃門的服侍下漱口洗臉擦牙粉抹香膏,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面前這位歷史上與童貫童大王相提並論的老閹人。

黃經臣與其頂頭上司盧端前後腳入宮當差,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盧端長得白白胖胖像個富家老太太,黃經臣則不然,身材高大,腰背硬直,古銅色長方臉稜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個寧折不彎的倔老頭。

歷史上的黃經臣確是如此,金軍二次南下攻入東京城內時,別的內侍宦官不是遁了就是降了,有的甚至助紂為虐,主動幫忙女真人挖掘藏身在士庶都人當中的宗室子弟。

只有黃經臣是個例外,他直接縱身一躍跳進火海里把自己化骨揚灰了,或許正是衝著以身殉主這一點,趙桓才同意把他留在身邊繼續當差。

其實讓黃經臣充任內侍省副都知,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由頭,即是此人和內侍省都知盧端、北司押班陳良弼分屬於三個不同的宦官譜系,彼此之間可以互相制衡,避免一黨獨大。

最關鍵的一點是他曾經服侍過宋徽宗的原配皇后王氏,並且一直與宋欽宗的親母舅千牛衛大將軍王宗濋保持着密切聯繫,若非如此,就算是趙桓誠心想留他都不一定能留得住。

“好了,好了。”

趙桓漱洗罷,擺手讓陳良弼和他手下的小黃門都到外面候差,自己則衝著黃經臣笑了笑道,“黃都知一路辛苦了,坐下來回話吧!”

“多謝官家,勤勞王事,乃臣僕本分,何累之有?”黃經臣嘴上說不累,兩條腿直打顫,高大的身軀也在微微發抖,畢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經不起連日來鞍馬勞頓。

趙桓只好硬把他摁到鋪着錦褥的綉墩上坐下來,自己則往他對面的御榻上一歪,若無其事地隨口問道:“你此番前往鎮江,可知上皇近日龍體安康否?”

“回奏官家,”黃經臣欠着身子坐在綉墩上,看上去有些受寵若驚,實際上穩如老狗,只聽他沉聲說道,“行至江北瓜洲渡,路遇重兵扼守,臣僕並未親眼目睹上皇天顏。”

“哦?”趙桓慢慢坐直了身子,難怪這麼多天沒有消息傳回來,原來一到江邊就被人家摁在那裡了。

看來鎮江的形勢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那伙人不只是止絕東南遞角和攔截勤王兵馬那麼簡單,很可能正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如此說來,黃都知豈不是空手而返?”在那種情況下能夠脫身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趙桓實在對他不能指望更多。

孰料黃經臣卻肅然回答道:“臣僕沒能伏望清光,着實有些遺憾,但自認不虛此行。”

趙桓一聽,立馬來了興趣:“何謂不虛此行?”

黃經臣見自己的話引起官家重視了,這才有條不紊地把事情的經過略說一遍。

原來他到瓜洲渡之後,被童貫的勝捷軍親兵拘禁在一個名叫望江樓的客棧里,沒承想就在幾天前,居然與匆匆南下的張邦昌一行人在那裡不期而遇。

張邦昌在望江樓客棧里住了一宿,天沒亮就被勝捷軍親兵押送到對岸去了,奇怪的是,當天下午內侍張見道便奉上皇之命跑過來把新君派來朝覲的人放走了......

“張見道?”趙桓默念了一下這個人的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印象。

歷史上的張見道的確名不見經傳,只不過是童大王手下一個跟班小嘍羅而已,但要說起他的養子張去為,那可是南宋王朝權傾朝野的大璫巨閹,就連秦檜見了都得禮讓三分。

“既是奉上皇之命放人,張見道想必有什麼說辭吧?”想要放人,隔江傳個口信就可以了,何必遣派貼身內侍親自跑一趟?趙桓用腳指頭都能想到這裡面肯定有什麼文章。

果不其然,黃經臣點點頭道:“官家聖明,上皇的確是命張見道當著臣僕的面傳宣了口諭。”“什麼口諭?”

“上皇垂詢了七個問題。”

“哪七個問題?”趙桓越發好奇了,歷史上李綱奉迎道君皇帝迴鑾時,可是足足回答了對方三十幾個問題,現在砍掉了三分之二還要多,剩下來這些一定是老昏君最最關心的問題了。

他事先並不知道,黃經臣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把自己氣個半死一一哪裡是什麼七個問題,分明是七宗罪!

第一條是為何拆毀宮禁夾城?

一一不拆除宮內秘道,難道還留着讓你個老王八蛋偷偷跑出宮去和李師師幽會啊!

第二條是為何將天駟監官馬移入墾岳?

一一沒有為什麼,就是想臭死你個老王八蛋!

第三條是為何既縱容姚平仲劫營又輸送巨額犒軍金銀?

一一兵不厭詐,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昏君,說了你也不懂!

第四條是為何斬殺梁方平?

一一丟城棄地,罪不容誅,你個老王八蛋只知道給這種人充當保護傘!

第五條是為何罷免白時中?

一一關鍵時候尥蹶子,不讓他滾蛋,難道留到過年殺了吃啊!

第六條是為何既與金人議和又半渡而擊?

一一兵不厭詐,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老昏君,說了你也不懂!

第七條是為何出爾反爾逼死康王?

一一完顏構自殺殉國,這是他最好的歸宿,你自己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死的呢,瞎逼逼什麼!

黃經臣說一條,趙桓在心裡爆一句粗口,等到對方把七個問題全部說完,穿越者胸中的憤懣之氣也消解得差不多了。

黃經臣只看到官家的眼睛瞪得溜圓,並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什麼,所以一直到最後才把太上皇的真實目的說出來:你回去讓吳敏或者李綱來,把這些問題給朕好好解釋清楚!

為什麼一定要吳敏或者李綱過去解釋呢?

其實老昏君雖然昏但並不傻,這兩個人一唱一和忽悠他把帝位傳給太子,搖身一變就成了擁立太子為新君的大功臣,滿朝文武只有新君最寵信的大功臣,才有可能清楚以上那些事情的真相,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黃都知,你來說說看,”為了緩和室內稍微有些緊張的氣氛,趙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黃經臣:“吳知院和李尚書,他們二位誰去奉迎上皇比較得體啊?”

宦官不得干政,這是新君登基之後給他們立下的第一條規矩,黃經臣嚇了一大跳,慌忙從綉墩上站起身來:“官家言重了,朝廷大事,豈是臣僕這等腌臢之人可以置喙?”

趙桓笑着鼓勵他道:“此間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說說也無妨嘛!”

黃經臣猶豫了片刻方才沉聲說道:“臣僕以為吳知院充任奉迎使方為得體。”

現如今朝堂之上只剩下一個吳知院,他要是再走了,誰來給朕收拾這堆爛攤子?因此趙桓根本不做他想,直接反問道:“李尚書為何不能充任奉迎使?”

黃經臣慢條斯理地解釋道:“官家試想一下,朝中有宰執大臣不用,卻特遣區區侍從官奉迎行宮,對於上皇而言豈非貌似不恭耶?”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趙桓,李綱最近一段時間輔佐种師道幹了不少軍國大事,早就已經攢足了入列都堂的資本,正好趁這個機會給他個合適的名分和位號,免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新舊權門大佬,瞧不起我李大忠臣!

“維新何在?”趙桓忽然扭頭衝著門外大喝了一聲。

陳良弼一直在寢閣廊檐下面候着,聽見官家呼喚,趕緊趨步進來。

趙桓沒等他走到近前便直接吩咐道:“傳諭翰林學士何栗,即刻鎖院草詔,制授兵部尚書李綱為簽書樞密院事,差充太上皇行宮奉迎使,疾速趕赴鎮江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