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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琅嬛苑。

夜空中星子三兩,院內燈火通明。

一個身穿正紅色綉錦袍的少女懶懶地斜靠在庭前籬笆柱子旁,她眉似新月,雙瞳剪水,一顰一笑滿帶風情,但細看,卻隱約能看出這笑容中帶了一點詭異。

吱呀——

涼風卷過檐下燈籠,使得燈籠發出了嘈雜之聲。

少女像是被這聲音給驚醒了似的,一個激靈回神。隨後她斂去臉上笑容,一面扯着身前的花草,嘴裡一面嘟囔道:“死了便死了,死了多好,這樣便不用拿我去沖喜了。”

花容不在,只余憎惡與不耐。

她這話音一落,角落的陰影中就衝出來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嫗。

那老嫗大步流星地走到紅衣少女右側,一甩手,暗含銀光的掌風就揮在了少女的肩頭,生生將她打得跌坐在地上。

“小姐又在胡說什麼?!”

老嫗的面目背光,看不清楚,只見森森白牙一顯一藏。

平白挨了一掌的紅衣少女吃痛地叫了一聲,她捂着肩膀抬頭去看老嫗,卻沒有說旁的什麼話,只是眼淚盈眶,要落不落。

兩廂僵持了一會兒後,老嫗擺着架子,叉腰垂頭問道:“小姐可知錯了?”

……

餘音看着那少女弱不禁風的,卻不成想犟得很,硬是不松嘴說一句已經知道錯了。於是乎,那老嫗接着又是幾下,打的都是身子上,避開了臉面。

片刻後,老嫗氣喘吁吁地停手,假意堆笑地俯身將人扶起來,口中說道:“如今柳家老爺身故,小姐作為投親之人,須得謹言慎行才是。老身一把年紀了,享福是不指望了,只求小姐來日能有個安身立命之地。”

行的是以下犯上之事,說的卻是溫言軟語,好似是在為少女着想。

“徐媽媽——”

少女感動得伏在老嫗肩頭,痛哭出聲。

然而從餘音這頭去看,那少女的眼睛裡沒有半分感動,別說感動了,裡面濃郁的怨毒若是有形,只怕這老嫗橫屍當場了。

這柳宅中,無一處不反常。

今夜死的那個,叫柳楓宸,是柳家家主,也是當朝一品大臣。

他家中有兩房妾室,膝下有三兒兩女,從前院僕人之間的交頭接耳中可知,柳家平日里雖然算不得家宅和睦,起碼也能算是相安無事。

可就是這種情況下,柳楓宸被人害死了,柳家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悲傷來。甚至乎整件事情中,唯一掉了一點眼淚的,就是柳家那個年邁體衰的管家。

而柳楓宸的長子柳平野,至今還躺在武南城裡的如意樓裡頭縱情聲色,即便家中僕役三催四請,也沒有半點兒要趕回家的樣子。

不像是死了爹爹丈夫,倒像是死了個仇人。

眼下柳楓宸的屍體被崇妙宗的人看守得十分嚴實,餘音沒有機會接近,便只能換個法子,去找柳楓宸死之前最後見到的那個人。

僕人們在這個時候總是議論得最多的,所以餘音不難得知,最後一個見到柳楓宸的人,正是柳楓宸的二夫人,玉憐。

玉憐此刻早就已經歇下了,院落靜謐無聲,屋內漆黑。

餘音正好趁虛入夢,將柳楓宸與她最後見面時的場景用玄影返瞻之術給還原了出來,也因此才知道,柳楓宸在夜裡見過玉憐之後,獨自在書房裡頭待了幾個時辰,期間並沒有見過旁人。

這個期間沒有見過旁人,指的是玉憐的眼中。

雖然餘音目前並不清楚這幾個時辰里,柳楓宸還見了誰,但起碼確定玉憐的無辜。臨走時,餘音細心地用靈識搜查了一下玉憐的識海,確保玉憐並沒有什麼異樣之後,才離開她的院子。

其後,餘音繞過崇妙宗弟子的視線,溜進書房裡搜查了一圈,接着才左繞右繞,繞到了主院東南角這一處點着明燈的院子。

院子里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一隻烏鴉,發出了一聲又一聲粗劣嘶啞的鳴叫。

老嫗抬頭,蹙眉瞧了眼那黑不溜秋的烏鴉,轉而將少女扶着往屋內走,嘴裡猶在關懷着:“小姐原本還能倚仗一下柳家老爺,如今他死了,小姐卻沒過門,往後可有想過如何立足?二房三房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便是那位吃齋念佛的夫人,也實則有手段得很……”

交談聲漸行漸遠。

餘音輕身落地,隨後避開前院的光亮處,如鬼魅一般,無聲地摸去了正屋的房檐上。

老嫗在少女屋子裡頭絮絮叨叨地繞着她念叨了好一會兒,最後看少女神色睏倦了,才轉身出門,將門和窗都反鎖了。

她一走,餘音就凝神以靈識摸入了屋內。

清雋秀雅的少女閨閣中,焚的卻是相當濃郁刺鼻的甜香,像是要掩蓋什麼味道似的。比起這個香味,餘音更在意的是床尾那個靠窗的梳妝台上燃着的三根香燭,以及香燭旁整齊擺放的四碟硃砂。

“你不出來見我嗎?”

少女突然出聲,驚了餘音一下,但旋即餘音就發現並不是少女發現了她,而是少女在對着香燭自言自語。

“你幾日都不來見我了,是我不好罷?”

“也是,從來都是我念你、等你,你又何曾主動來尋過我?”

“可你應該是疼我的,對吧?否則為何我想着他們去死,他們便當真死了?是你為我犯下的這些事,是嗎?”

說著說著,她的臉上滿是悲戚,轉頭撲在身後的錦被中嗚咽不已。

餘音緩步走到少女身後,剛想要進入她的識海,卻不料她身上爆發出猛烈的金光來,將餘音打了個措手不及,靈識撞回了屋外的屍體里。

是什麼在護着她?

穩住身形之後,餘音伸手將窗戶紙濡了一個小口子,透過這小口子往裡去看。

屋內的少女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剛才的動靜似的,依舊趴着在哭,可餘音清楚地看到她的背脊出有一張宛如人臉的東西在凸起。

隨着少女哭泣的聳動,那張臉像是要破開鑽出來了。

如此妖邪的場景,餘音愣是從中找不到半點魔息來,相反,以少女為中心的整個屋子倏忽間滿是靈氣,精純而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