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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似曾相識。

我腦中轉的飛快——是了,黎厲娘!墨棣的師姐,十二連環塢的劍客,當日曾受命於昌若意欲劫我出京。

我下意識後退數步,再度隱藏。

那邊黎厲娘恨聲斥道:“墨棣,我十二連環塢哪裡對不起?竟帶人來將水寨連根拔起!”

“師姐,何必執迷不悟、繼續愚忠!”

“愚忠?好,好得很,我也不跟廢話了!”黎厲娘長嘯一聲。

墨棣突然發出幾聲極力隱忍的悶哼聲——若非我這段時日耳力敏於常人,只怕就忽略了過去。

糟糕。

那日墨棣與黎厲娘對戰,便是勢均力敵。如今他病中,適才與多人對戰已經力竭,眼下只怕在黎厲娘手中走不了多少來回。黎厲娘對他恨入骨髓,今日絕好的機會,勢必要奪他性命。

我心急如焚。

若非我央墨棣帶我出京,他也不至於陷入如此絕地。

我定了定心神,摸索着向翠濃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果然,十幾步後,我的繡鞋尖踢到了船舷。

我轉過身子,朝向墨棣和黎厲娘打鬥的方位,揚聲道:“公子,明琰先走一步!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

黎厲娘疑惑的“咦”了一聲——她與墨棣的打鬥聲停了下來。

我咬咬牙,倒退着朝身後的水面倒下。

我的衣裙被夏日夜晚的風牽絆着,卻終究沒能減緩我墜入水中的速度。“嘩啦”一聲,水花四濺。

我耳邊是墨棣“不要”的驚呼和他搶過來的凌亂腳步聲。我眼前是忽明忽暗的細小光線——今日夜空中,或許有雨後新晴的點點星辰。

河水溫柔而固執的包圍了我。

我是不會水的。

可墨棣會。

他自小在十二連環塢的水寨中長大,洑水的本事好得很。我突然出現,黎厲娘疑惑之際必定停手,墨棣則定會入水救我,不管救得救不得,他總算可從黎厲娘劍下脫身了。黎厲娘即便也跟着入水,也要晚上半拍。這對墨棣來說便夠了。

至於我,並非一意求死。

我在賭,賭翠濃此時一定就在附近水中。

她放火燒了刺客們的船隻,大概會依照我的囑咐,下水避難。可她多半不放心我,不會自己上岸,而是就近觀望。見我落水,必定全力來救。

似乎是呼應我的想法一般,近旁傳來一聲壓得極低的“小姐……”,有人托起我下沉的身體,浮出水面。

我心底一寬——賭贏了!

翠濃怕驚動尚在船上的黎厲娘,不敢再出聲,用力環住我劃向岸邊。中途聽見先後有兩下“撲通”一聲有人跳入水的聲音,不過河流湍急,便漸漸離得遠了。

腳下突然碰到了砂石,翠濃帶着我上了岸。將我扶坐在沙丘上,一邊為我拍打後背,一面氣喘吁吁的道:“還好大河中間沙洲的水草茂密,那凶神惡煞的女劍客沒看見咱們。”她忽的停下,急道:“不好,公子也沒看見咱們,不知道咱們在這裡,這可怎麼辦呢?”

髮髻上的水滴在身上,又跟衣物上的水混在一起朝下落,粘黏難受,我咳嗽着,“不妨事,先去附近找家客棧住下,等公子尋來就是。現下天快亮了吧。”

“是。”

翠濃依言行事,扶着我去尋客棧。走了良久,翠濃道:“小姐,這附近荒涼,沒有城鎮只有村子,只怕客棧難尋。”

“村子也好,瞧着哪戶人家和善,去問問能不能留我們休整一番。”

翠濃應道:“好。”

翌日醒來,鼻端是鋪在土榻上稻草的清香。

翠濃端來洗臉水為我潔面,手指觸過我額頭,驚道:“小姐有些發熱,這可怎麼好?”

我抬手理順長發,無所謂的道:“既已出宮,便不用學原來那樣精細,眼下不會有現成的藥丸,發熱便發熱了。許是中了暑熱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小姐即便傷心,又何必不愛惜自個兒……”

我出言打斷她:“好了,若實在不放心,去找主人家要些馬齒莧便是。”

翠濃應聲去了。

她隨在我身邊久了,對我的心思自然是了解的。可我不需要人提醒我的傷心,甚至於,我寧願沒有心,如此便不會痛。

翠濃去而復返:“婢子問了主人家,他們不知道馬齒莧是什麼。說了半天似乎是這邊都沒人知曉這個。小姐,都是大齊境內,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

我語帶嘲諷:“大齊?這一片地界也就是前些年才被武力併入大齊罷了。地域廣了,風土吃食不通也不奇怪。”

“們說的什麼莧菜,我確實不知道。我原本就不大做飯,自然不留意這些。方才按說的樣子去村子田間找了找,可是這些個?”一個清亮的大嗓門在房門口響起。

是借住的主人家。

我微笑道:“多有打擾。”對翠濃頷首道,“接過來看看。”

翠濃笑道:“就是這個。婢子這就拿去給小姐熬粥,解毒清熱再好不過了。”

那清亮嗓門的主人家不好意思的道:“能不能幫我也做些?我煮的粥都燒糊了,被我當鍋巴吃了,偏又不脆,太不好吃了些。”

饒是我心內眼前都一片灰色,也被她逗得彎了彎嘴角。

翠濃輕快的答應着去熬粥了,我不由問道:“不是此間農人之女么?”不會煮飯燒火的農家女倒不多見。

“見笑了,我從小隨着堂兄練拳腳,原本是在鎮上討生活的,女紅廚藝一概不會。”她的聲音低下去,“阿爹病重我回來的……”

我聽出她的難過,便想安慰幾句。不意她已經飛快的轉了話題:“虧得們來,昨晚就聞着們做的好吃。”語音揚起,帶着毫不掩飾的喜悅。

我不由莞爾:“一份菜粥,這便叫高興了么?叫翠濃多做些便是。”

她認真的回答我:“為何不高興?我阿娘在的時候常說,人啊,能吃飽飯、穿暖和、踏踏實實的活着就是福分。我才不願意跟鎮上陳員外家的女人們似的,吃的倒是山珍海味,卻要時時刻刻耍心眼子,都圍着員外一個人轉,有什麼意思?我會些拳腳功夫,能養活自己,才不學她們非要靠個臭男人!我守着田地侍弄,快活的很。”

她的話就這樣猛然撞入耳中,我面上貌似平靜,心中卻波瀾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