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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宜平向我提出了兩件事。”

裴老爺子想起往事,臉上笑意更深:

“一個是大局時勢,一個是文家的眼光與能力。”

當時國家即將淪陷,裴家佔據兩江,雖有勢力,但僅能保住一畝三分地,將來局勢變化,哪怕是裴老太爺能守住兩江,但總歸格局太小了些。

文家地位雖低,目前與裴家雖然不匹配,但是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那就是文家有錢。

“且你曾外祖父這個人非常的有眼光有能力,他從一無所有,混進洋行,時常與洋人打交道,學了一口流利的英語。”憑着這一點,他迅速的在洋行開始發芽生根,一路步步高升,積攢下家底。

張宜平就是看中他的能力,才在畢業之後投入他的麾下,為他辦事。

文務山有野心,將生意一路從上海做到北平,那時他說了一件事,如果說整個兩江,裴老太爺極力發展事務,每年稅收在六千萬兩白銀,那麼文務山的資產就有兩千多萬兩白銀之多,這已經相當於裴家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而文務山發達,也不過短短六七年光陰而已。

就憑着這一點,當時還年少的裴老爺子迅速重視起了這件事。

那時其實他已經有了準備結親的對象,可張宜平卻語重心長勸了他一句,裴老爺子目光落在手上的雪茄上,神情晦暗莫明:

“阿奕,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嗎?”

裴奕聽爺爺講起這些昔年舊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搖了搖頭:

“不知道。”

裴老爺子事實上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期望他能有所回答,他坐直了身體,有些愛憐的看了孫子一眼:

“他跟爺爺說的是,讓爺爺別急,好的東西,總是會留到最後的。無論是婚姻、女人、還是裴家的未來及前程。”

他話中意有所指,裴奕一下就明白了爺爺今晚與自己閑聊起這些事情的原因。

裴奕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那酒入嘴裡,先是香醇,緊接着一股辛冽的感覺直衝大腦,他含在舌尖,味蕾享受着那極度的刺激,沒有出聲。

裴老爺子已經上了年紀,可是神態從容而鎮定,他就如這瓶未曾開封過的酒,帶着特有的風彩與凜冽的辛辣並存。

“爺爺聽從了他的建議,最終你看。”他攤開了雙手,笑着道:“裴家從天津,走向了這裡。”

裴老爺子的手緩緩擱在沙發扶手上,手指敲了敲沙發靠背:

“這酒從當初張宜平送來時,我就沒拆開過。”裴家什麼樣的好東西裴老爺子沒見過?他幼年之時,那個時代人很稀罕的汽車、遊艇,就是擱現在,許多人也是沒有擁有的,可是裴老爺子小時卻就已經見識過了,區區一瓶酒,他是看不在眼裡的。

之所以藏在這樣的地方,一放就是多年沒有拆開,酒的味道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這瓶酒的意義,及送酒的人。

正是因為張宜平的話,他思索了幾天,在當時做出了暫時不定親,暫等文大小姐兩年的決定,正是因為這樣的決定,裴、文兩家合作,文務山展現出他優秀的經商才能,最終協助裴家,在侵略戰的年代裡,走出一條青雲路,使裴家從天津走向北平,直至走向整個華夏,有了如今的光景。

而裴老爺子得到了一個知書達禮的妻子。

“你還年輕,才二十三歲,你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你的眼光還局限在一定的地步里。”他拿着雪茄的手指了指裴奕:“爺爺坐在這裡,可以見任何華夏我想見的人,困在一方天地,眼界卻應該放寬一些。”

裴老爺子雙腿交疊着,哪怕年過七十,可那雙眼睛卻依舊令人不敢直視:“張宜平已經早就去了,可是這瓶酒我卻遲遲捨不得拆開。”

“我明白爺爺的意思。”裴奕舉起酒杯,做出一個敬裴老爺子的手勢,裴老爺子也端了酒杯與他碰了碰,萬分珍惜的抿了抿杯里的酒。

這酒味道並不一定有他收藏的美酒好,但他卻借這酒,品的是回憶與人生。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喜歡馮南,爺爺不反對。”他雙眉高揚,眼皮下垂掩住眼睛裡的神色,那一道道額頭擠出的褶子,帶着歲月的崢嶸痕迹:

“到了咱們這樣的地步,講究的不是出生地位,而是性格品行。”

裴老爺子擱了酒杯,站起了身:

“我不怕你闖禍,我收拾得起。”他含着笑意,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也不怕你揮霍,裴家的錢多的是。”

他指了指書房四周,這裡每一件不起眼的東西,都是叫得出來來歷的:

“我這裡的東西,你從小就是隨便摔的。”要是換了別人家裡,恐怕早就被訓掉一層皮。

有了裴老爺子的縱容,所以才有裴奕無法無天與桀驁不馴。

“你爸爸性格太拘,估計是當年我管得太狠,他剛正秉直,嚴肅認真,卻缺少了一種虎性。”說到這裡,裴老爺子道:

“所以你從小被我帶在身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跟小霸王似的。”

可能正是因為他幼時得寵太過,從沒受過挫折與打擊,所以後來在喜歡上馮南之後,她越一無所知,他追得越緊,最後眼裡再放不下旁人,一心一意,再不看其他人。

裴老爺子不怕他選擇,就怕他太早選擇,將來後悔。

“爺爺只是擔憂你,選錯了路,誤的是終生。”尤其是後來馮南性格一變,他立即撒手不理,改而追上江瑟,這回倒是死心眼了,一談談了好幾年的感情。

“婚姻不是兒戲,可也得要你定心定性。阿奕,你要什麼,你問問自己心裡。”

裴奕雙腿微分,手肘撐着大腿,低垂着頭,看地上自己握着酒杯的倒影。

這杯陳年的酒度數不低,又放了多年,酒勁極其霸道,他喝了一杯,已經有些微熏,此時頭腦發熱,本能的感覺大於理智。

他要什麼呢?裴老爺子的話使他也問了一回自己。

他要那個幼時與自己玩石頭、剪子、布的女孩兒,要那個知道自己性格霸道衝動,卻似流水,涓滴無聲間包容自己的人。

他喜歡看她自信的樣子,喜歡看她撒嬌的情景,想把她圈在懷裡,看她在自己面前坦然自若的掏出鏡子塗補口紅,喜歡聽她嬌滴滴的喊着自己名字,都會覺得渾身酥麻,似觸電一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