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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微動,只聽前一壤:“這次圍攻少林寺,於掌盤必不會再無功而返。”

後一人先朗笑幾聲,而後應道:“那還得憑着師父,方能成功啊。”

趙當世順着柳如是的目光透過假山的一條細縫隙向外看去,只見有四人不知從何處踱步到了後園。

四人之中,當先一名男子體格健碩,衣着華貴,留着短須,模樣甚是勇武。趙當世瞧着那人,悄聲道:“這人我日間見過,正是這次圍攻少林的土寇頭領於大忠,不想他竟然還未走遠。”

與於大忠並排走着的是一個僧人,身材肥胖,可不是之前那鞍前馬後的海明和桑趙當世與柳如是驚詫對視,但聽他笑了笑道:“於掌盤已經定下萬全之策,僧等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跟在於大忠與那瘦削男子身後的兩名中年僧人聽那海明所言,都點頭稱是。

趙當世凝眉沉聲:“好個禪和子,居然與犯寺土寇勾結在一起。”着就要躍出去。

柳如是暗自握住他手道:“切莫聲張,先聽比計較。”

當下兩人暗伏於假山之後,屏息細視四人動靜,不敢稍有出聲。

卻見於大忠走了兩步,恰好停在趙當世二人目光正前,其餘三人也跟着駐足。只聽於大忠道:“慧喜禪師是萬萬想不到,他那個好徒兒有朝一日會與我等相交。”罷,哈哈大笑。

海明諂笑道:“良禽擇木而棲,主持年老昏聵,不明時勢,再讓他領導少林,必將斷送了這千年基業。少林有李、於等掌盤子庇護,才能繼續蓬勃。僧這麼做,也是為大局考慮。”

他身後的一個僧人接話道:“是呀,主持他老人家研讀了數十年經文,讀糊塗了也情有可原。可恨那海寬自恃主持縱容,驕橫異常,平日里在寺中頤指氣使,名分還沒有,實質上怕是早把自個缺成了主持嘍!”

於大忠乾笑兩聲,轉眼去瞧海明,問道:“海明師父,聽海寬平日沒少欺侮你,這次清洗寺廟,我也順手幫你把他給除了吧。”

“不識抬舉的老賊賊,最好統統都做了。”海明一想起海寬就恨得牙癢,隨後卻又皺上了眉頭。於大忠看着奇怪,便道:“師父還有顧慮?”

海明回道:“今日寺里來了一眾兵馬,領頭的聽是南面來的大人物,僧實在是有些擔心。”

於大忠心一緊,當即問道:“是什麼來歷,有多少人馬?”

“來歷不甚明了,只是姓趙的,從南面來,帶的人不多,五十個左右。”

“姓趙的......南面......”於大忠皺眉思索,旋即一拍手道,“壞了壞了,莫不是趙當世來了?”

他“趙當世”三個字時,突然壓低了聲線,然此刻四下靜謐、蟲雀不鳴,趙當世側耳傾聽,仍然聽清了於大忠所言。他微微詫異,想不到於大忠能夠一猜中的,下意識地去看柳如是,卻見她也是一臉狐疑。

海明聽了於大忠的猜想,淺淺地頓了頓首,接着道:“那姓趙的氣度不凡,左右侍從也都龍精虎猛,看着着實不好對付。”

不想於大忠卻又搖起了頭,邊搖邊道:“應當不是趙當世......”清清嗓道,“日前李掌盤子和我提及趙當世,已委託他人與其結交,雖無音訊,但我等與趙當世井水不犯河水,他明知少林與我等敵對,何必趟這渾水。更何況,他需要鎮守楚北,怎麼無緣無故跑到這裡?決計不是趙當世。”

趙當世聽着心裡好笑,耳畔不知覺間吹氣如蘭,卻是柳如是湊近耳邊輕輕道一聲:“不務正業。”偏頭瞧去,柳如是無半點驚慌,反而含笑凝望過來。

“不是趙當世,還會是何人?那姓趙的分明就是行伍中人。”

“左良玉手下有個叫做趙柱的都司,常帶兵來往嵩許之間,我看十有八九是他。”於大忠到這裡,臉上的緊張頓消,“怕是趙柱執勤途中找你寺歇腳罷了。”

“趙柱?”

“是他就沒甚好擔心的。左良玉那邊,我等早就上下打點過,不會插手理會。權且等個一兩日,趙柱走了,剛好收拾少林。”於大忠嘿笑着道,腳步又動。

海明跟着道:“於掌盤子定的會面日子在三日後,那卻是個絕好機會。”

“什麼絕好機會?”

海明的滴溜溜的眼中忽而閃出一股狠戾之氣道:“不必再與慧喜那老賊來去、一了百聊好機會......”

四人談話間已經走遠,趙當世還想細聽已是不能。柳如是見他躁動不安的模樣,勸道:“趙郎切莫貿然行事,怕打草驚蛇。”

趙當世道:“我生平不恨外賊,只恨家賊。可嘆少林寺千年禪宗,源遠流長,卻教出了這麼一個不肖子孫!”

柳如是道:“少林寺規模宏大,既有海寬師兄那樣的英豪,亦防不住有海明這樣吃裡扒外的敗類,魚龍混雜在所難免。”纖指搭上趙當世胸口,“你先消消氣,適才聽來,海明與於大忠早有勾連,保不齊會在立雪亭會面那日發難,咱們正好對症下藥。”

“不就這裡把於大忠、海明捉了好?只他四人,不在話下。”對於自己的身手,趙當世很有信心。

柳如是搖頭道:“你捉了於大忠與海明,寺外尚有千千萬萬土寇,到了日子還是一樣來攻,治標不治本。且李際遇聞聽有變,或許再做精密計劃,咱們又會處於被動。倒不如不動聲色守株待兔,重創土寇一次。”

當下觀察於大忠及海明等人確已走遠,柳如是拉起趙當世的手離了塔林,重新跑迴廊廡,兜兜轉轉甚是輕車熟路。

趙當世道:“柳姑娘,你來過少林寺?”

柳如是答道:“沒來過,但早年與海寬師兄相處時,他常給我講寺中軼事,偶爾畫些草圖輔助講述,一來二去,寺院的布局我也瞭然在胸。”

趙當世苦笑一聲道:“那適才你徑直引路便了,由着我胡亂摸索,倒浪費許多時間。”

柳如是道:“我認路卻怕黑。”

趙當世知是託詞,笑笑不話,任她牽手而校不多時,拐到一處禪房前,房內尚自青燈照壁。

“海寬師兄!”柳如是在門外輕聲呼喚。

房內人影一動,有人立起,聽得海寬聲音傳來:“師妹有事?”話歸話,房門半點縫也不開。

趙當世道:“海寬師父,有要事。”

海寬聞得趙當世也在門外,方匆匆過來開門。深夜造訪,事出有因。海寬將房門閉合了,又將房內三盞明燈熄滅兩盞,詢問緣故。趙當世將在塔林間撞見於大忠與海明的事了,海寬同樣愕然。

“這......”作祟居然是自家師兄弟,海寬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趙當世呼口氣道:“三日後立雪亭相會,聽海明來,那日有些特別?”

海寬應道:“對,三日後主持要帶着寺僧同在大雄寶殿齋沐焚誦,是寺規定製,月月如此。屆時除了僧及百名師兄弟看寺護院外,其餘僧眾都必須到場。”續道,“至於與那於大忠的立雪亭之會,反正不過拒絕之詞,主持已經讓僧代校”

趙當世拊手道:“是了,正當那日,可將計就計。”

海寬聽得迷惘,於是當夜趙當世便將心中所想細細道出。三人就在海寬廂房暗中議論,直到後半夜方罷。

三日之期,轉眼即到。

當日色方明,王殿東側鐘樓上,敲鐘僧念着敲鐘偈緩引鍾槌,擊出悠遠深長的晨鐘聲,三鳴為始。不多時,全寺上下各處寮房門戶皆開,無數僧眾陸續走出。鐘聲續鳴,一連十八下,另一面齋粥早已下堂。僧眾食罷早齋,晨鐘再擊,稱為“入堂鍾”。這時候,眾僧轉去大雄寶殿謁見主持,參禪誦經。

趙當世也隨眾僧而起,湊到殿內,但見主持寒灰慧喜正在佛前行香,傳道長老排成兩列,鐘樓上敲鐘不絕,眾僧群群跪坐拜墊,跟着鐘聲每通快十八下、慢十八下的節奏,在傳道長老的引導下口念“南無大方廣佛華嚴經,南無華嚴會上佛菩薩”之語。

每通鐘聲三十六下,共三通,合為一百零八下,最後二鳴連續而終。

趙當世知今日是會僧講經的禮佛重日,也隨着眾僧拜了兩拜,而後轉出殿來,不想撞見勾頭勾腦碎步跑來的海明,主動打個招呼道:“海明師父,晨安。”

海明笑了一下,五官扭得比哭還難看,道:“時辰這般早,施主也起了?”

趙當世回以一笑:“也是習慣了,聽到開靜就睡不着。”

海明似乎不願多,道:“僧愚魯,起得晚了,幾乎遲到,就先進殿了,施主自便。”

趙當世道個是,哂笑走開,繞到王殿後,彼岸海寬已然等在了那裡。趙當世眼尖,瞧他外披着的僧衣表面浮現些突兀的尖點,曉得他裡頭必然裹了甲,暗自點頭。彼岸海寬道:“於大忠已到山門,趙總兵先去立雪亭,僧隨後引他一併來。”

彼岸海寬完雙手合十,朝着大雄寶殿方向喃喃道一聲“阿彌陀佛”,緩緩離去。趙當世跟着引路寺僧,轉到寺後立雪亭。寺僧泡起一盞熱茶,還沒喝兩口,眼前幾人邁步而來。走在最前的自是彼岸海寬,而他身後,那錦帽貂裘裝扮走螃蟹步的,正是土寇於大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