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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哪怕只有一具白骨,她也能順藤摸瓜,查出些端倪來。

安寧想的沒錯,她只做錯了一件事,就是低估了玉采。

空墓。

安寧費了好半天功夫,將棺材上的土掘開,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良木打造的棺材頂掀開,發現裡面竟空無一物。

其實,也不是完完全全的空無一物,至少棺材底,還鋪了一層薄薄的灰燼,紋理均勻,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靜謐的晚春,突然狂風大作。

夜風襲來,將那層薄灰吹亂,捲起,帶走,終是什麼也沒有留下。

此刻的棺材,才真真正正算得上是空棺材。

那陣突如其來的狂風,也順帶着把安寧吹醒了。她突然明白,原來他祭拜的,他洒掃的,他對望的,他讓她誤會的,他讓她心心念念的,他讓她信以為真的,竟是一座空墓。

他知道,說真話,她會起疑;說假話,她會當真。

這人的心機,怎會如此深沉?

安寧大笑,拾起酒罈,重重擲於地上,將其摔得粉碎。

本是滿心的憤懣,但轉念一想,還是怪自己過於天真——司幽門裡的人,個個比猴子都精,若是十分重要的物件,恐怕早就被他們轉移到石室甚至玄圃了,又怎會大張旗鼓的擺在城外亂墳崗,無人看守,任她挖掘?

其實,玉采那日在亂墳崗時,並沒有欺瞞她。

彼時的安寧並不知曉,她看到的那層薄灰,是一種叫骨灰的東西,由屍骨火化所得。

骨灰應是被人從極遠的地方帶至周饒。那人定是有不得不遠行的理由,又怕路途顛簸,且耗時長久,料想屍身不易保存,索性一把火,燒了。

所以,真正毀了故人遺物的,不是別人,是那陣疾風,是安寧自己。

她正欲離開,卻聽得四周有拔劍之聲,極其輕微。

安寧感覺到了劍氣,確切地說,是殺氣。

聽聲音,來者不下十二人,俱是多年修鍊的好手。

夜深人靜,敵在暗處。

安寧將手扶在腰間,準備拔劍,以血開光。

然後,她便聽到一串極詭異的聲音。

應是一種極短極細的暗器。

來人身形窈窕,動作飄忽,安寧雖此前從未見過,但她知道,自己的幫手,應是屬暗靈。

暗靈不比光、木、水、土、風五類,是一種在九州十分罕見的靈性,不僅罕見,而且詭異。

暗靈不像其他靈性,均是肉身可觸,或是肉眼可見。它無處不在,卻觸不到,看不見。

那人的身形也正如此,忽遠,忽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難以捉摸。出手之快,幾乎同時擊中暗處的十二人。

而那十二人,還未來得及發出求救的聲響,便接連飛出,一一倒地。

緊接着,一青年女子,從黑暗處走出,手握長戟,舉止端莊,容貌端麗。

安寧看到地上飛出的十二具死屍,死法無異,皆是鋼針穿喉而亡。

她本以為這些人是從西邊來的,以為知生皇終於坐不住了,要將自己就地正法。

但是現在,她很確認,那十二人,無疑將自己誤認為是司幽門的人了。因為那青年女子明顯知道他們的來歷,卻又不想讓安寧知道,所以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她剛才還納悶,為何暗處的殺手,遲遲等到自己掘開棺材才動手,眼下突然明白,因為他們要找的東西,多半與她一樣。

青年女子將鋼針拾起,一根根插入長戟末端的機簧里。

隋刃過處,有死無傷。

原來有毒的,不是隋刃,而是藏在機簧里的,十二根鋼針。

不用介紹,安寧也知道面前這青年女子是誰了。

酒肆神滸,老闆雲氏。

聽說沒人見過雲老闆,因為見過她的人,都死了。

聽說雲老闆是位容貌端麗的女子。

原來傳聞是真的,長略說的,也是真的。

安寧心知是雲老闆救了她,卻一句感激的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她寧願,自己先解決十一個人,再餘下一人,慢慢*,時而加上些嚴刑拷問,而後,總能讓他說出個門道來。

安寧打小住在宮中,她知道很多,純正的,不純正的,讓人求生不得,偏偏求死不能的方法。

雲老闆看了安寧半晌,苦笑道:“原來你就是安寧,或許,我應該殺了你,至少不應該救你。”

“可是你不敢。”

“為什麼?”

“因為讓你保護我那人,你很喜歡他。”

神滸的雲老闆不缺錢,有同時殺掉十二人這般本事,便也不是能隨隨便便被什麼人差遣的。

這種女人,既不缺錢,也不缺本事,不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是缺男人。

安寧猜是後者。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為情所困。

人丑便有自知之明;一旦漂亮,對於情愛之事,如果不稱心,便是百思不得其解。

雲老闆用長戟指着安寧脖頸處,怒道:“你再說,信不信我真殺了你?”

“反正我也打不過你,悉聽尊便。”安寧笑道,“不過我給你個建議。你既然喜歡那人,他卻又偏偏不喜歡你,你不妨,殺了他。”

“狂妄。”她垂下手,再無先前氣勢,看上去,只是個為情所傷的可憐女子。

她自言自語般,輕聲嘆道:“他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人?”

安寧再愚鈍,也該知道雲老闆說的是什麼意思了。何況,她也不是真的傻。

明明應該高興,她卻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

玉采對她如何,她不是不知道,那絕不是正常師徒間該有的相處模式。但是正如她對中容所言,自己大仇未報,不敢想兒女之事。

報仇一事,生死不明,她怕自己一走了之,辜負了他。

其實,她若能再狂妄些,便會想得通透。

玉采比於安寧,有過之而無不及。誰不是刀口舔血?誰不是前路未卜?

她不敢想這些,只因她把玉采想象得太過強大,以為他長盛不衰,長生不死。

拿不起,放不下,看不開,參不透,終是誤人,誤己。

夜霧漸濃,道長且阻。

勝神,日奐。

話說公子珮雖死了,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

隧皇下令徹查此事,着老大公子琨全權負責。

一日,公子琨覲見時,恰逢老三太子琭在場,公子琨見狀,欲言又止。

遠遠看去,隧皇就像是個油盡燈枯的老人,因為幼子之死傷透了心,當然,這只是他不說話時的樣子。

以他的心機,一眼就看出公子琨有貓膩,責令公子琨快說,不要遮遮掩掩的。

公子琨自責道:“兒臣無能,未能為七弟討回公道,洞天坊一事,尚無太多線索。”

隧皇眼神深邃陰鷙,沉思片刻,冷冷說道:“沒有太多線索,就是有一些線索。說了,孤便酌情考慮,你的失責之罪。”

許是此話太過嚴厲,一旁的太子琭聞言,額上已有冷汗滲出。

公子琨更是嚇得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顫巍巍說道:“只……只查出,洞天坊是……是……是……”說著,他又抬頭瞟了眼燧皇。

燧皇怒道:“快說!”

“是……太子……名下的產業……”

話音剛落,太子琭已是滿頭大汗,匍匐跪地,痛哭流涕,只聽他說道:“父皇,兒臣冤枉!”

左右聞者,無不動容。

燧皇面色未變,轉向太子琭,冷冷問道:“誰會冤枉你?”

太子琭平日里就是小心翼翼,謹慎得很,生怕被人誣告,此刻聽了公子琨的陳述,更是傷心痛哭道:“就是大哥,他覬覦兒臣的太子之位已久,想藉此機會除掉兒臣。父皇明鑒,兒臣就算是有心害七弟,也不會在自己的地方下手,這明顯就是栽贓嫁禍。況且,兒臣不知自己有何動機,需與七弟過不去,還拿他性命當兒戲。”

“太子可不能血口噴人。”這一句,公子琨倒是回得極為淡定。

燧皇震怒,拍案起身道:“你自己乾的好事,他冤枉你做什麼?”

這指的,自然是太子名下的洞天坊。畢竟,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也要有地方,能讓人家栽贓嫁禍。

“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六年前你們就搞過一次,害死老二不說,還……”燧皇閉目,似乎不願多提,接著說道,“過往之事,孤既往不咎,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孤的底限。有這本事在孤眼皮子底下生事,怎麼不見你們上戰場殺敵?是不是要等到牛賀人打到家門口,你們才有心思停下這些個勾心鬥角,干點正事?”

二人低頭,隻言片語也不敢接下去。

論軍功,前有二子公子瑱,今有五子公子珙,無論如何,也沒有輪到殿上跪着的這二位。

公子珙乃太子琭同母胞弟,為人忠厚老實,只管打仗,不管政治。與其胞兄太子琭兩人,倒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燧皇盯着二人,冷言道:“老二有一息血脈尚存,聽說你們都打聽到了,還有所動作。孤警告你們,若是敢打那丫頭的主意,你們也別想什麼太子之位了,都下去陪老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