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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正色,說話卻有些偏頗——只因他一開口,便帶着濃重的異域口音。

公子琰曾輕描淡寫地提醒過他:“沒事先把官話練練好。”他只當那人是隨口一提,並未留心。

此時此刻,溫雅這話雖是說得在理,但加上這口音,配上這臉蛋,就多少有些讓人難以信服了。

他言畢,又有人出言不遜,罵罵咧咧,言辭露骨,無非是揪着他和公子珥那點破事不放,說他以色侍人,又輕又薄,沒個幾斤幾兩,還敢挑這麼重的擔子。

演武場里,一片鬨笑。軍人粗鄙,皆對着台上的先鋒將領嗤之以鼻,外加調侃。

溫雅不語,握拳抿嘴,暗自隱忍。

他已有二十齣頭,卻仍是十六七歲少年模樣,面色白皙,膚質細嫩,眸色棕黑,發色棕黑,一看便是異邦之人。

溫雅這口音、這相貌,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服眾。

他不服眾,自有人能服眾。

若說公子琰初來乍到,在軍中還沒有什麼威信可言,那有一個人,卻是任誰也不能看輕。

那個人,便是公子琰的副將,子車騰。

溫雅被人笑罵時,子車騰剛巧路過,聞言沉聲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嘴那麼碎?”

台下頓時肅靜。

“你,你,還有你,”子車騰隨手一指,點了剛才幾個強出頭的兵士,鎮定說道,“自己去領三十軍棍,滾到柴房裡,呆五天去。”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那幾個被點到的兵士,哪曾想過子車騰是來真的,當即肅立,不敢造次。

子車騰怒道:“傻站着幹嘛?等我請你們么?”

兵士聞言,各自灰溜溜地,領軍棍去了。

眾將士見狀,不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原來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出頭鳥,是軍中的百夫長,從軍數年,身手不凡,在兵士之間,還頗有一些威信。

子車騰是什麼意思,溫雅心知肚明。他雙手抱拳,欲跪地言謝,卻被子車騰不着痕迹地阻止住了。

他拍了拍溫雅肩頭,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就走開了。

他好像真的只是,剛好經過,碰巧解圍。

所謂服眾,對於子車騰來說,不過就是信手拈來。

溫雅看着子車騰的背影,感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突然明白,治軍之道,原來並不是有些靈力修為、兵法韜略就可以了。這樣看來,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很長的路要走。

其實溫雅有所不知,事後,子車騰又剛巧溜達到了行刑處,聽着嗶哩啪啦的軍棍聲,擲地有聲地說道:“好好打,誰要是放水,我就把棍子打在誰身上。”

子車騰出手有多重,看來那些人心裡多少都有個數。

那三十軍棍的效果如何,一想便知。

棍子狠狠落下,一聲一聲,沉悶有力。

幾日過後,公子琰一時興起,又說要搞個什麼軍中比武。

所謂比武,就是字面意思——較量雙方不用靈力,單純以武力取勝。

要說修靈力,那是有錢有閑之人做的事情。尋常百姓吃飽穿暖尚成問題,整日須得為生計奔波,哪有功夫修行靈法。

但匹夫好鬥,為了展示實力,又為公平起見,就搞出了這麼個比武。

比武分三種:點到為止、認輸為止、到死為止。

九州比武,雖比法、規矩略有不同,但大抵意思,皆是如此。

這比武,說白了,就是匹夫角斗。

可以說,這是一項最最下里巴人的運動。

若說軍旅之人粗鄙,對其推崇也就罷了。但公子琰這麼高雅的一個人,怎麼能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公子琰這個人,素來乖張得很,隨心隨性,沒個套路章法。

所以他張羅的這個比武,規矩也是隨性得很——較量雙方一對一,只要不打死打殘,隨便怎麼比都行。

能不能車輪戰,用不用兵器,他都未做要求。

這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大家都搞不懂。

古往嗤笑道:“又不招親,比武個什麼勁兒?”

公子琰言笑晏晏,溫文爾雅地,拋出了標準答案:“你懂個屁。”

果然,他這番入鄉隨俗,軍中一呼百應。

眾將士一時沒得仗打,本來就是一身血性,沒個地方發泄。

這下可好,眾人踴躍報名,也不管白天黑夜,比武一旦開始,就沒個了結。

到了第三日,比武場中,剩下的也都是些精兵強將了。

有人打得正酣,乾脆赤膊上陣。

溫雅是皇族出身,教化有素,幾時見過這種場面。

他壓抑着少年的血氣,從頭到尾,一直站在場外,冷眼旁觀。

別人打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不知何時,子車騰溜達到他身旁,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不去玩玩嗎?”

溫雅猶猶豫豫,分明想去,卻又抹不開面子,害怕與人肉搏,失了體統。

他正在思索如何作答時,子車騰飛起一腳,將人踹入比武場子中央。

溫雅閃躲不及,一個踉蹌倒地,看了看四周,十二分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形容狼狽。

他膚色嫩白,遇到如此難堪,一張臉瞬間紅到耳根。

圍觀兵士見狀,起鬨的起鬨,笑嚷的笑嚷,吹口哨的吹口哨。

有人高聲笑道:“小弟弟,你是不是迷路了?”

“快出來小弟弟,這裡危險得很,不是你玩的地方。”

演武場中,一片嘈雜。

溫雅正在心中暗罵子車騰,不知從哪裡飛來一柄長戟,正是他征戰所用。

他一側目,瞥見公子琰正忙着與古往打情罵俏,沒功夫搭理他,無奈應戰。

溫雅起初是被人踹進來的,那時眾人鬨笑。

片刻之後,笑聲逐漸減弱。

那少年模樣的俊俏男子,右手執戟,舉重若輕,不過半柱香功夫,已連勝十一人,銳不可當。

他的睫毛長而卷翹,隨着眼眸的開合,像蝴蝶一樣顫動,優雅,美麗。

他雖勝得不算費力,卻不知為何,動作看上去有些彆扭。

許是打鬥太過激烈,他的額頭有薄汗滲出,浸濕鬢髮,更顯出他的側臉,如刀刻般精緻。

他輕微喘息,眉間緊鎖,滿目隱忍。

沸騰的比武場中,頃刻便只余兩人,一個溫雅,還有另一個少年將軍。

那少年將軍身材高大,相貌粗獷,膚色黝黑,笑起來憨憨的,一看便是個久經沙場之人。

古往問:“公子,賭不賭?”

“賭什麼?”公子琰含笑問道。

“賭誰贏。”

“打打殺殺,我看不懂。”

“那我賭溫雅贏,另一個給你,輸了拿兩斗珠玉來。”

“軍中禁賭,你欠打么?”

公子琰說得一本正經,古往聽得嗤之以鼻。

少年將軍拱手道:“你連戰十一場,是否需要休整一會兒?”

溫雅搖頭。

少年將軍又說:“你別逞強,我不想趁人之危。”

溫雅不言,拱手作揖,執戟迎戰。

少年將軍持劍,迎頭直上,見招拆招。

高手交鋒,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數個回合下來,溫雅越發吃力,逐漸佔了下風。他雖努力攻防,仍破綻百出,看樣子,落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一個練家子,又拿着貼身兵器,照理說,動作不該如此彆扭。

眨眼之間,溫雅至少漏出五處破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車輪戰,耗費體力太多。

少年將軍瞅準時機,手腕翻轉,抬劍挑向溫雅手中長戟。

溫雅後翻,險險躲過,手中兵器差點落地。

子車騰沉聲道:“怎麼不用另一隻手?”

溫雅是左撇子,上陣殺敵,用的都是左手。今日卻不知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他看似寧願落敗,也不願使出左手。

眾將士正看着好戲,聽子車騰這麼一說,也想起了這一碼事來。

溫雅不應答,接着單手與少年將軍對戰。

許是有人覺得無趣,有人覺得不公,想激他一激,揚聲笑道:“他那左手,是用來辦事的。”

說罷鬨笑。

這激將法對旁人也許沒用,對溫雅這種薄臉皮,絕對奏效。

只聽“哐當”一聲,溫雅棄了長戟。

他將左手負在背後,像是鐵了心,就是不用。

棄了兵器的溫雅,打得更加稱心如意。他出招如行雲流水,進退自如,頗有四兩撥千斤之感。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大家風範,這小子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子車騰在一旁看着,點了點頭。

方才還膠着的二人,瞬間高下立見。

少年將軍有長劍在手,卻完全不能與之對抗。

又是“哐當”一聲,少年將軍長劍落地。

溫雅拱手,彬彬有禮道了聲:“承讓。”

說罷,他又走向剛才笑嚷那人,認真解釋道:“我的左手,是用來殺敵的。”

他的口音古怪,帶着濃重的異域色彩,說這話時,卻沒有一人再笑。

溫雅戰場執戟,直取敵人咽喉。他的左手,練的是殺招,一招致命。

是敵是友,他分得很清楚——他對將士禮遇有加,寧可輸掉比武,也不願傷人分毫。

“啪、啪、啪。”古往拍掌,狡黠贊道:“有的人啊,就是手段高明,不服不行。”

也不知他這句話,贊的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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