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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推了推安寧,示意她注意分寸。

她見狀,非但沒有自覺,反而貼得更近。

她有意無意地,用小臂撞擊着他起了變化的地方,冷然笑道:“你這個人,從頭到腳,都虛偽得厲害。”

“彼此彼此。”他見閃躲無用,竟開始享受起來。

“長生,你看我怎麼樣?”

“妖顏惑眾,私以為最好收作己用,為民除害。”

“那你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誰?”他一臉無辜,不知她所云為何物。

她知道,長生絕不會做虧本買賣。若要他開口說些有用的,自己必然要付出代價。

她眯着一雙桃花眼,仰頭親吻他。

玉采曾說,接吻不閉眼,顯然沒誠意。

這個道理,長生也懂。

他一手在後扶着她的脖頸,一手在前遮住她的雙眼,嘴上還不忘與她回應。

他的雙唇涼薄,鐵定也不是真心誠意。

然而,送上門的好事,沒有理由拒絕。

他吻着她,口中含混不清道:“你若接受不了,姑且將我當成是他。”

那雙眼睛藏在他掌下,努力睜大,卻不可視物。

她愣愣睜着眼,雙目潸然。

行到中途,她突然將他一把推開,茫然說道:“索然無味。”

他錯愕,瞬間又抱住她,像野獸般殘忍。

“你對玉采那一套,別用到我身上來。”只聽他低吼着,聲音里充滿了憤怒,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他真正認真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全然不是對手。

她默念靈咒,藤條繞着兩人周身,從腳踝到腰間,再到脖子,一圈圈生長,越纏越緊。

二人緊密貼合,誰都透不過氣來。

“你做什麼?”他憤然問道。

她似癲似瘋,連哭帶笑,狠狠說道:“與你做一對死鴛鴦。”

強光鋪面而來,帶着金屬的摩擦聲,藤條應聲而斷。

無本之木,了去無蹤。

她受了他一擊,像堆爛泥般,癱倒在他懷裡。

她努力掙脫,他卻緊緊抱住她,比那藤條還要糾纏。

他捧起她的臉龐,用從未有過的柔情,輕聲告訴她:“我喜歡你,但我不像他們。你不喜歡的,我不會勉強,你主動送來的,我不會拒絕。”

他的眼神憂鬱,卻不像是在偽裝。

他分明將她擊敗,卻好似受了更重的傷。

“可你終究,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她將剩下半句話,咽在心裡。

“也許在你心裡,我什麼都不如他,但有一點,他一定比不過我。安寧,我活着,他卻死了。”

“他沒有!”她不知哪兒來的力道,突然掙脫他的懷抱,聲嘶力竭地喊道,“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有……”

她從未這般大聲嘶吼過——至少他沒見過。

她的嗓音已經沙啞,往日的婉轉蕩然無存。

她淚如泉湧,順着臉頰、脖頸,一路向下,逐漸將前襟浸濕。

他將她按在懷裡,輕輕揉亂她的長髮,嘆着氣道:“你這樣,我反倒放心了。”

然而,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不斷重複着一句話:“他沒有死。”

他的前胸也被浸濕。

透過那冰涼的淚水,他覺得一顆心來回翻攪着,扭轉着,像刀割一般,痛得厲害。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又願做誰的替身?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緒開始隨着她起伏。

他喜歡聽她說笑,喜歡與她吃飯,喜歡陪她看戲,喜歡看她舞劍。

他覺得她什麼都好,只不喜歡她一樣——他討厭看着她,滿眼滿心都是玉採的模樣。他覺得她那樣子,蠢得不能再蠢。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她,調侃她,安慰她,只希望能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他知道她心有掛礙,只等她慢慢放下,自己走近。

若想醫情傷,他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方,陪伴是最好的藥引。

他看着她一日日渾渾噩噩,茫然無措,偏還要裝得沒事人一樣,猶豫再三,始終沒有揭穿她的偽裝。

他說:“我想和你在一起,給你一個真正的家,我們會生許多孩子,我們的孩子還會有孩子,我們的孩子的孩子……”

“他還沒死,我不能變節。”

“那我便等,等到有一天你覺得,他真的已經不在了。”他的語氣平靜,聽上去深情又悲哀。

“不會有那麼一天。”

一語成讖。

長生直到死了,都沒等來那麼一天。

後來,牛賀大軍凱旋,他的棺材列在首位,隨軍而回。

她站在宮門口,滿目素縞。

她接過他副將遞來的信,看也未看,當場燒掉。

那是他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

副將問她:“為何不看?”

她淡淡答曰:“如此不仁不信之人,他的東西,有何可看?”

副將又問:“何謂不仁?”

“棄我於不顧,是為不仁。”

副將再問:“何謂不信?”

“說好要等,自己卻先走了,是為不信。”

他的葬禮,她連出席都懶得。

他入葬時,她卻突然出現,將遺體截下,執意送回長老頭家中。

副將見她,恭敬說道:“右司馬有句話,托我問公主。”

“你說。”

“如果一開始見面,他不是說看上了公主的身份,公主會不會任他靠近?”

“不會。”她篤定答道。

她討厭別人因為自己的身份而靠近,這也是為什麼,她自始至終都不能接受中容。

“右司馬說,他也料定如此。”

“哦。”

“右司馬還說,他是聰明人,斷然不會做這種蠢事。”

副將說罷,將一卷竹簡遞與安寧。

安寧讀罷,如夢初醒,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不知受了誰人啟發,她抽出腰間萬仞,將那竹簡上的字,一筆筆劃掉,口中嘆道:“奈何只有一顆心,終歸還是要負人。”

秋風蕭瑟,絲絲涼薄。

此為後話。

自此之後,長生仍是痴迷於變法,日日與建業、孔倉二人廝混在一起,沒個了結。

突然有一天,他撥冗相見,請安寧看戲。

她一臉壞笑,不解問道:“和好啦?”

“什麼?”他明知故問。

“鶴林姑娘原諒你了?”

“這有些難度。”

“那不去。”

“為什麼?”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況我問心無愧,才懶得惹人厭煩。”

一個人看戲可以,兩個人在一起,就成了被看戲。

他聞言,神色黯然,頃刻又恢復如常,訕訕說道:“那我請你喝酒。”

“我不喝酒。”

“我喝,你看。”

“今兒個什麼日子,右司馬日理萬機,怎會有這番閑心?”

“日日思君不見君。”他可憐兮兮地對答如流。

“打住,我隨你去就是。”

到了酒樓,兩人對面而坐。

長生喝酒,安寧吃肉,友好協商,互不干涉。

只見他舉杯,慢慢品了一口,還風雅卓絕地感慨了句:“好酒。”

她只在對面聞着,就知道是尋常的酒,並無太大特色,嗤之以鼻地應和道:“好就天天喝。”

“喝不到咯。”

“你也要走?”她夾着一塊雞肉,本來要沾辣椒,手上卻無端一頓。

“捨不得了?”

她替他滿酒,示意他不要想入非非。

他見她不接話,自說自語道:“過幾日,我又要出去打仗了。”

“不是沒仗打嘛。”

對她習慣性的裝糊塗,他如今已經習以為常,簡單解釋道:“勝神的內亂平了,這群好戰分子,又開始對外活躍了。”

“誰平的?”

這個問題,她確實不知。

長生是右司馬,熟知國內外政事要聞,他的官道消息,總是比她的快些。

“公子琰。”他說的不痛不癢,典型的事不關己。

安寧一聽就樂了,將信將疑道:“他還會打仗?”

“他哪會打什麼仗,最多也就是出工不出力。”

公子琰的脾性,九州皆知——花天酒地,驕奢淫逸。

一個人浪蕩成這樣,也是一種本事。

“難不成他兄弟見他太好看,不好意思打了?”她一本正經地問道。

她這說胡話的本事,只怕需要幾個好人來比。

在她腦海里,似乎與這位公子琰只有一面之緣。他們的交情,還不及與那隻黃色大猿的深厚。

不過僅僅是這一面之交,她也記住了他的屬性——好看。

除此之外,再無印象。

若是非要扯上些有的沒的,她掐指一算,此人應該是她的親叔叔,與其生父乃一爹一娘所出。

長生主動過濾掉她的胡話,悠悠說道:“他副將平的亂。”

“副將何人?”她只當是話家常,隨口一問。

“你的大熟人。”

“玉采?”

“子車騰。”提到子車騰,他的一雙眼頓時亮了。

英雄相惜,他只盼着有生之年能與之沙場相見,分個高下。

安寧想着自己曾經左一句騰叔長,右一句騰叔短,對長生的話十分贊同,點頭嘀咕着:“哦,那還真的是大熟人呢。”

長生呢,對其不乏讚美道:“你這大熟人也真夠有種的。”

“說來聽聽。”她尋着他的話,嗅出一些八卦的味道來。

凡是在周饒呆久了的人,對逸聞都有一種類似於本能的敏感。

“我也是聽說。”

“說說說說。”

“娘子賞個香吻的先。”

“不聽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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