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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聿錚反手關上門,然後看跌坐在地上的亦笙。

他知道她是嚇壞了,卻別無選擇,他不能開槍或者讓那兩個混混有機會呼救引來大隊人馬,只能選擇手刀,然後親眼看着那血濺了他的滿手,她的一身。

而亦笙的確是嚇壞了,再怎麼的見多識廣,再怎麼的膽大妄為,可這一回卻是她第一次親歷死亡的陰影。

距離那麼近,那人眼中的震驚、絕望、恐懼、怨恨……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擦着她的身體倒了下去,空睜着雙眼,死不瞑目,溫熱的鮮血濺了她一身,然後逐漸變得冰冷粘稠。

一雙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有些怔怔的抬起頭來,慘白的面色上印着她忘了擦去的血跡,觸目驚心,而她的雙手仍然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忘了放下,又像是尋找一個着力點來支撐住自己。

“沒事了。”他的心內隱現憐惜,就要去扶她的手臂。

卻不想亦笙卻突然推開了他的手,踉蹌的奔到一旁,劇烈的乾嘔起來。

她從早上出門至今,可以說滴米未沾,肚子里空空如也,所以只是乾嘔,卻怎麼也止不住,放佛連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嘔出來一樣。

他慢慢收回自己仍沾着血跡的手,靜靜站在一旁看她不住顫抖的背影。

停了兩秒,他轉身將仍在昏迷當中的李媽抱進了屋,用屋內的電話去了一個給陸風揚,然後一面扯過桌布將自己手上的鮮血揩拭乾凈,一面走回小天井中亦笙的身邊。

地上的雪水已經將她的大衣浸得又濕又臟,不能再穿,他脫下了自己的大衣,嚴嚴實實裹住她單薄的身子,也不多說什幺,微微用力將她往屋內帶。

他明白危險並沒有完全過去,一會兒那幫混混現少了兩個人定然會看出這條里弄里的端倪,所以他在陸風揚趕來之前仍然必須做好必要的防備。

身上衷着的大衣上猶帶着他的體溫,亦笙強迫白己慢慢鎮定下來,身子雖然還是抖的,卻努力轉頭對他開了口:“對不起,我剛才,只是一時之間受不了那血腥氣,並不是……”

她的聲音聽來仍然微微的抖,於是他緊了緊攬着她的手臂,“我明白,沒事了。”

不過是這樣平常一句,卻奇異的叫她的心慢慢的安定了下來。

他將她和李媽藏進二樓的大衣櫃里,雖然知道李媽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卻到底防着萬一,用床單束住了她的手腳,再封住了她的嘴。

“確知沒事了才可以給她解開。”

他害怕她會不忍心,而她經歷了剛才那一幕,並非不知輕重,輕輕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麼。

關上衣櫃門之前,他往她的手心塞了一把小型手槍,他握着她的手一同握住那槍托,並不容她掙脫,“如果有人開門,不管是誰,開槍,扣這裡。”

“那你呢?”她急問。

“很快便有人來接應,”他鬆開手,又停了停,“如果我沒回來,等天完全亮了你再出來。”

她情急的抓住他的手,“不要去,我們可以一起躲着。”

他淡淡笑了下,沒說什麼,可是就在那一刻,她己明白,他絕不會與她一道藏身在這裡,這個男人一身傲骨,他自負,更不屑。

於是慢慢鬆開了手,抬頭看着他,輕輕開口,還是那一句,“你要小心。”

他的眼光似是柔和了下,旋即關上了衣櫃門,只留下一句,“記住,開槍,不能心軟。”

她聽着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聽着激烈的槍聲又密又急的在耳邊響起,她一直死死的握着手中那柄冰冷的手槍,在黑暗當中摒着呼吸,一分一秒的等待時間流逝,一分一秒的等待未知降臨。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渾身僵硬,直到有腳步聲大步向樓上走來,她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緊繃著。

“是我。”

男子低沉的聲音穿透了這森寂的黑暗,他輕輕的扣了扣衣櫃的門,然後拉開,滿室光明,華燈如晝。

她在那一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垂下持槍的手,再也動彈不得。

他蹲下身,扶着她的手臂將她抱出來,聲音裡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別怕,沒事了。”他說。

沒事了。

這是他這個晚上第三次說這句話,短短的幾個時辰,竟然比他這二十多年來說的還要多。

她在他臂彎里嬌柔得如同花朵,似一隻被嚇壞了的小貓咪縮在唯一的依靠里那樣惹人心憐,但他知道,她的脆弱之下蘊藏了怎樣的堅強。

他扶她在沙上坐定,她棒着溫水杯,喝了兩口,漸漸緩過了情緒,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那位趙先生,他還好嗎?”

她記得他是喚那人趙彥武的,更知道,正是因為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她,所以那人才不得己往回跑引開追來的人,以自身安危爭取更多的時間。

薄聿錚眸光微冷,正要開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那名年輕男子突然問道:“剛才那個,是趙彥武?”

薄聿錚淡淡點了下頭,想起了幾分鐘前在他手底終於合上不肯瞑目的雙眼的下屬,想起了他身上那一個又一個冒着血的窟窿,想起了他僵冷慘白的臉……所有陰鬱的殺機,隱藏在那雙沉斂的眼眸深處,不露分毫。

“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枉死的。”那人語氣雖是輕柔,每一個字,卻落音極重。

亦笙心底一沉,抬起頭來開始打量這個剛剛送水杯進門的男子——一身合體的西服襯得他身材頎長,很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過分俊美的面容上面,眉峰飛揚,風眸狹冷,薄唇如刀。

他沒有察覺,或者說沒有理會她的注視,只是微微仰頭輕嘆,“後天那幫英國佬就到了,一天時間,上哪兒去找一個精通英文和法文的翻譯出來?”

明是問話,卻也不需要人回答。

薄聿錚沒接他的話,看了一眼窗外夜色,起身對亦笙開口道:“盛小姐,讓你受驚了,我先送你回家。”

他與她仍坐同一輛車,那個被喚作陸爺卻年紀輕輕的男子坐進了副駕駛座,浩浩蕩蕩的車隊向盛家開去,她心內雖喀噔了一下,卻不好拒絕,惟有沉默,而車上另外兩個男人各懷心事,所以這段不算長的距離里,一路無話。

到了盛公館門外,她下車,正要道別,卻見他也跟着下了車子。

他看了一眼一身狼狽的她,淡淡道:“我送你進去,令尊若問起什麼我來解釋。”

雖然上海民風開化,可總有些陳觀舊習拘泥着人心,盛家又是大家,斷不會放任女兒三更半夜一身狼狽的進門。

又或者,在他內心深處,也是存了私念的。

“哥,我送盛小姐進去吧。”那陸爺說著下了車,卻又一想自己的身份,風眸微狹,帶出一個譏誚的笑,“還是算了,盛老爺子見到我和他的千金在—起,只怕要被活活氣死。”

亦笙初回上海,並不識得眼前這人,雖然徑歷了這一晚,又看見前呼後擁的隨行人馬,心底也有了個隱約的猜想,但因為他與薄聿錚是一道的,而他本人也並不討厭,反倒舉止斯文,言談之間從容優雅,於是她也沒把他看做壞人。

她到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人送,略微想了想,還是有些躊躇的開口道:“剛才陸先生說的翻譯,我剛從法國回來,英文也會一點,如果能幫得上忙,我希望能替趙先生繼續他的工作。”

陸風揚笑了笑,雖不直言拒絕惹了姑娘家當場難堪,卻也並不往心上去。

即便時間再緊促,可現如今的上海灘,精通英文與法文的人他又怎麼可能一個都找不到,關鍵是,那人他們是不是信得過。

心內苦笑了下,腦子裡正漫不經心的比較着可以想得到的零星人選,卻沒想到,身旁的薄聿錚聞言停了兩秒,然後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謝過盛小姐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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