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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來到遙遠的異國他鄉求學,其間的孤單辛苦惟有親歷過才能體會,所幸,她是孤單慣了的,而因為有了思念的人,他鄉也就成了故鄉,所有的辛苦,都是心甘情願。

她的課業成績依然優秀,與新認識的同學友好卻不親密的相處,閑暇時候總愛去旁聽紀桓的課,最期待的是周末,偶爾,紀桓會抽出空來,帶她到巴黎郊外踏青,去塞納河畔漫步。

她的裙子在陽光下飛舞,回過頭,他在那裡,於是她心安的彎起唇角,給他最好的笑。

可是,這樣美好的時光卻是不常有的。

因為紀桓實在太忙了,除了課業,他還得料理紀家的生意,紀家是做錢莊生意起家的,生意遍及北平、上海、四川、福建等地,基業甚大,卻由於受通商銀行和一些洋商銀行的衝擊影響,景況日下。

紀父早年曾留日學習,初開眼界,回國後便做起了半吊子改革家,一心想要改良錢莊,重振家業,卻奈何總有心無力,於是一腔期望便全壓到了獨生兒子紀桓的身上,一面送他到西方學金融,一面不間斷的將錢莊台帳等等一系列明細遠送重洋交到兒子手中,倒不是真要他隔着千山萬水來打理這個家,其時紀父的身子骨還算硬朗,這麼做不過是想讓兒子能及早明白自己的擔當和責任,並逐步熟悉家族生意,學成歸國後便於盡快接手。

紀桓自然知道父親的用心,從兒時開始,他就明白自己將會走一條與旁人大相徑庭的路,看不見盡頭,辨不出對錯,卻走一步,少一步,沒有退路。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隱忍和堅持。

他從很早開始,就不再言苦。

他從來沒有說過,亦笙卻因着父親和紀家的關係,多少能了解他身上的擔子有多沉,所以即便心裡因為他不能時常陪自己而遺憾得要命,卻也並不胡攪蠻纏。

伸手將水盆里洗乾淨的衣服撈出來擰乾,這個動作做起來已經很熟練了,再不會如初來乍到時那樣,將深色衣服和淺色衣服放到一塊去洗,結果將自己最鍾愛的一條白裙子染成了大花袍。

“亦笙你怎麼還在這裡?紀桓不是要帶你出去的嗎?”

亦笙聽得聲音抬頭,見是與紀桓同住的馮維麟,便向走廊盡頭的房間撇了撇嘴,“他在趕論文呢。”

“那論文下星期才交,用得着這麼急嗎,把你一個人撂在這兒!”馮維麟不滿地道,又一看亦笙手中的衣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對他那麼好乾嘛,他又不是自己沒手!”

“他家裡人過幾天要過來,到時候他忙着看帳本,自然就得先把論文趕出來。”亦笙一面把衣服晾上,一面不以為意的開口笑道,“我反正閑着等他也無聊,不過是順手的事情,有什麼好在意的。”

“是是是,你都不在意了,我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白替你鳴不平了。”馮維麟翻了個白眼。

亦笙“撲哧”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走廊盡頭的房門打開了,她眼睛一亮,也不去理會濕答答的雙手,一面隨意在空氣中甩了甩,一面小跑着迎了上去,“怎麼這麼快呀?我還以為我得等好久呢。”

紀桓有些抱歉的看她,“對不起小笙,今天不能陪你出去了,我有些數據還需要再核實,時間會來不及。”

忽然注意到她身後的木盆,還有晾在陽光下的他的衣服,紀桓一把拽過她的雙手,十指纖纖,微微的紅,他眉頭一皺,“說過你多少次,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你有時間就去練琴畫畫,衣服我自己會洗。”

一面說著,一面快步走過去將盆里剩下的衣服擰乾晾起。

亦笙也不去和他搶,跟在他身後小聲嘟囔,“那麼好的陽光,不能出去郊遊也就算了,還得挨訓。”

紀桓自是明白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有些好笑,卻也有些心軟不忍,“走吧,我先送你回宿舍,我會儘快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然後把答應你的郊遊補給你的。”

“你小子可越來越過分了啊,有你這麼照顧妹妹的嗎?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馮維麟在一旁聽着,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就是就是。“亦笙忙不迭的點頭附和。

“那我幫你揍他一頓好不好?”馮維麟一面說,一面作勢挽袖子。

“呃,還是不要了吧。”亦笙雖然明知道他是在開玩笑,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說不出那個好字。

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會自內心的去心疼他,想把一切事情為他做盡,自然而然又心甘情願,想讓他順暢安好不受一絲傷害,即便這傷害是出於想象也不願意。

她想起了母親日記本裡面的話語,在心裡說,媽媽,如果像您說的這樣,那我是真的喜歡他,很喜歡他,可是,他卻不夠喜歡我。

“事實證明,我再一次做了那隻拿了耗子沒處領賞的狗,求求你們倆快從我眼前消失吧,我已經看不下去了。”馮維麟仰頭看天呻吟着耍寶。

紀桓笑了下,折轉身進屋拿了條圍巾出來,很自然的幫亦笙圍了起來,“雖然有太陽,可是風大,還是冷,別著涼了。”

亦笙看着他手上的動作,彎了彎唇角。

媽媽,至少他是喜歡我的,我先把這些喜歡都攢着,等到了有一天,他對我的喜歡和我對他一樣多,我就給他背《長干行》接下來的句子。

十四為君婦,為君婦……

“在想什麼呢,一路上都在傻笑。”紀桓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揉了揉她的頭。

“我在想,你說過的,會把今天欠我的郊遊補上。”亦笙笑吟吟地開口道,“紀家錢莊信譽那麼好,你總不會忘了給我算利息吧。”

紀桓失笑,“這麼錙銖必較,真該建議盛伯伯讓你改學金融。”

亦笙知道他還得回去寫論文,也不多糾纏,粲然一笑:“反正你要記着。”

說完便翩然轉身,上樓,一開始是慢慢的走,後來步子越來越快,最後竟然可以說是在小跑了。

一路奔上五樓,透過窗戶,在看到那個即將消失在轉角處的挺拔身影時吁了口氣,輕輕笑起。

剛分開就又開始想你了。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