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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書房附近徘徊的白爺,眼見得亦笙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冷眼看着,卻並不理會,只是快步向紀桓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的景象卻叫他大吃一驚,紀桓整個人蜷縮在地毯上,連坐起身來都不能夠,他一手死命捂着自己的頭,一手伸向西服口袋掏出一個小瓷瓶,然而他的手那樣抖,費了半天勁兒也沒法把瓶蓋打開。

他面色蒼白,額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滑,有些滑進了他眼裡,火辣辣的疼,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任何一丁點兒聲音。

最初的驚亂過後,白爺很快便鎮靜了下來,他知道他疼,更知道這種疼法是可以讓很多人哭爺爺告奶奶恨不能立刻去死的,可是這些人裡面卻決不會包括紀桓。

白爺愣愣看着費力開着藥瓶的他,就為了不讓那女子知道,這種椎骨的疼痛,他竟然都可以強忍着一聲不吭,甚至連打不開藥瓶,他也不肯喚人來幫他,他命名知道,他與她見面,自己是無論如何放心不下會守在一旁的,可是他把聲音全咽下去,只是為了,不讓她知道。

心內怒火中燒,反手帶上門,落了鎖,慢騰騰的走過去,他既然自己都不在意了,他又何須理會他。況且此刻葯就在身邊,這一時半刻的疼痛不會要了他的命,只會讓他好好記牢。

於是走到身旁不遠處洗滌坐下,冷眼看着他終於顫抖着打開了藥瓶,黑色的藥丸灑落曼狄,他掙扎着拾起一粒放進嘴裡,虛脫一般躺在地上,良久,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

“那些信都是你寫的?”又過了很久,紀桓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很平靜,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不需要得到回答,他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白爺也並不打算否認,盛亦笙手上的每一封信,從最開始在法國的那封留書起,到最後一封,都出自於他的手,她所寄來的每一封信,也從未到過紀桓面前。

紀桓以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卻還是感到一陣乏力,他也不想再勉強自己,背靠着書桌坐在地上,看白爺爺愣愣的抬手比劃——

“你的字是我自小教出來的,我要模仿那不過是輕而易舉。”

只是,模仿得了的是字跡,模仿不了的卻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和親昵,那一封留書,他思前想後揣摩紀桓的語氣,絞盡腦汁改了又改,卻還是讓她敏感的察覺到了不對勁,所幸,他在一旁迅掩飾了過去,而她也並未深想。

然而這樣的冒險卻還是不敢再有,她一封又一封的長信寄來,他知道若是不回信,她定然會覺得奇怪,定然就無法穩住她繼續留在法國,就像是當初,若沒有偽造的那一封留書,他相信她是絕對會立刻追回上海來的。

他猜不出若是紀桓,會以怎樣的語氣與她通信,又不敢拿她的信去動搖紀桓的心志,所以只好找一些情情愛愛的詩句,附上禮物一道寄去,這樣她便只會以為紀桓是因為忙抽不出時間來寫長信,卻並不是忽視她。

然而,究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並沒有想到,一直做得天衣無縫的事情,怎麼還是讓她在紀桓就要娶盛亦箏的前夕,在這個結骨眼上趕了回來。

“我知道她必然會給我寫信,我也從來沒問你要過,我以為你不過是把它燒了,倒沒想到你連話都不願意說,竟還肯下筆去給她寫回信,”紀桓嘲諷地笑了一笑,“不過這樣也好,也好。”

“要成大事,必要時就不能拘小節,我教過你很多次了。”白爺的手頓了頓,又再狀似不經意的比劃道——“就如同我教導過你,要想成事,要一條就是必須心穩,然而你卻實在是讓我失望。因為盛亦笙,你竟然情緒起伏到觸犯了頭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還有你打壓梁家那件事,我一開始怎麼也想不明白,後來查清楚了,果然還是因為盛亦笙,你竟然就因為她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就這樣意氣用事,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紀桓沒有說話,淡淡斂下眼光,唇邊勾着一抹自嘲的笑,心底卻是極度自厭。

是的,他見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傷,也容不得旁人欺負錯待她半分,可是今天,傷她那麼重的人,卻偏偏是他自己。

他想起了她掉落的那些眼淚,每一滴都重重的砸進他心底,而他只能怔怔看着,擋不住,抹不去,勸不得,無能為力。

頭疼如同催命符,一道又一道的襲來,所以他選擇了這樣最快又極端的方式逼她死心,如何不知道,這樣一來,他與她之間,便再無可能。

可是他卻不能不這樣做,她在他面前,眼淚掉得這樣急,她這樣逼他。

他將她摟在懷裡,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重重的倒下,卻仍拼盡了力氣,在倒地的時候護住她的頭顱,然後微側身子用手肘承擔住自己的重量,不讓她傷到。

他顫抖着伸手去解她大衣的扣子,她哭着問他,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平生第一次打了他。

他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他死死地咬緊了自己的牙關。

既然給不起她將來,那他至少可以許她死心,自此從新開始,自此重新,愛人與被愛。

白爺見他長久無聲,和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重又抬手比劃——

“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既然都沒有辦法守着她了,那麼欺負她的人就絕不能放過,是不是——這件事情我由着你,是因為它礙不着什麼,而它既然已經過去了,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紀桓仍舊不做聲,而白爺突然肅正了神色——

“但是你給我記住,這是最後一次了。盛亦笙之於你的影響,已經太過了,再這樣下去,你知道我是決不會放任的。”

紀桓眉目一冷,瞬間抬眸逼視他,“不要動她。”

他身上瞬間逼來的森冷寒意讓白爺微一驚悚,隨即回過神來,冷冷笑着抬手比劃——“她的平安與否由你決定,並不是我。你我都清楚,任何對你有阻礙的人和事,下場都只有一個,所以你應該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紀桓慢慢斂回自己的情緒,語氣淡漠,“你用不着激我,我會娶盛亦箏,這件事情不會改變。”

“我知道你會,我也願意相信你的聰明,即便不為你自己,為了盛亦笙。”白爺笑了笑,復又抬手比劃——“然而你也知道,我擔心的不止是你,還有她,她都能從法國追回來了,我不確定她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也不確定這些事情是不是還會繼續影響你的心志。”

紀桓自嘲的笑了笑,眉目蒼涼,“你放心,她什麼也不會做。”

白爺想起了方才女孩子哭着奔出房門的樣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她死心了?”

紀桓站了起身,“即便現在沒有,也快了。”

白爺跟着站起了身,上前幾步攔住他——“這樣很好,但你必須把握好尺度,不能把你們的關係搞得太僵,她畢竟是盛家的人,如果因愛生恨”

“恨?她是不會恨我的,”紀桓笑了起來,那笑意無盡涼薄,“我根本就不值得。”

白爺盯了他半晌,有些遲疑地比划著問道——“你不想知道那些信里的內容?她寫的,還有那些回信?”

紀桓卻並不去看他,漠然地拉開了書房的門,“事到如今,知不知道還有什麼分別嗎?”

他走出了書房,下樓,聽見雨聲,從天井望上去,天空低暗如墨。

不知道此刻外間的行人,有沒有帶傘?又是不是有避雨的地方?

他靜靜站了片刻,便轉身走開了。

感覺到臉上有一點涼,於是隨手一抹,也就什麼也沒有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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