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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翁延齡、孫廣劭的態度上,周鼎成看出了這兩人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勢單力薄的處境,當然他還不知道這兩人跟左羚的那一番爭執。

左羚在遠處也一直盯着這兩個老傢伙呢,她明白,想讓他們完全違背心愿硬判況且贏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讓況且輸的有點面子,也就是像翁延齡答應的,雖然輸了,卻能比贏了還體面,這一點怎麼能做到,她不知道,不過她相信他們一定能做到。

人老成精,過的橋比一般人走的路還多,他們採取的辦法別人是決然想象不出來的,等你發現了,一切皆已成為事實,而且這個事實能夠自圓其說。

此時,況且反而鎮定下來,他沒有看到這張畫的全部,卻看懂了四位評委的身體語言,也就是說整張畫合在一起的境界沒有高出半張畫很多,基本是一樣的,這樣他還有一搏的可能。

有人可能說了,這不是廢話嗎,整張畫能跟半張畫不一樣嗎?

其實真有可能是不一樣的,而且是大不一樣,比如書法作品,看局部和整體,差別會很大,更不用說繪畫了。看畫如同看人,你只看到一個人的一半,跟看到一個人的全部能一樣嗎?

有不少人上過這當,在背後看一個人絕美,然後趕緊跑到前面去看,結果看過後,跑的比兔子還快,這就是局部跟整體的差異。

就書畫而言,對整幅作品的掌控力,主要代表了境界的高下。一般畫家不涉及境界的問題,跟唐伯虎這樣級別的畫家比,那主要就是比境界了。

“廢話少說吧,趕緊的,把況且的畫打開。”周鼎成不耐煩了,現在只能打開況且的畫見真章,哪怕輸也要聽到個大響動。

“兩位兄弟,輪到你們了。”

翁、孫兩位讓出地方,請周鼎成、沈伯勇開封。

周鼎成、沈伯勇也無二話,一人站在一邊,開始揭開封好的況且的畫作。

解封時,周鼎成的手有些發顫,他真不想見到況且被判定輸的那一刻,可是現在看來難逃這結局。俗話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沈伯勇一笑,周鼎成的心思他當然懂,就像他願意站在唐伯虎這邊一樣,每個人都是有立場的,純粹的公正無私對古人還有可能,對今人尤其是跟自己有感情聯繫的人那是不存在的。

沈伯勇是最欣賞唐伯虎的吳中名家,就連唐伯虎書法中被人詬病太軟的毛病,他都認為那是一種神韻,說起來倒也是,明末的董其昌筆法也偏向軟,卻不影響他成為明末覆壓四海的書畫宗師,《明史》稱他碑版照四裔,有許多海外國家都派專使過來購買他的書畫作品,名聲響遍整個亞洲。

如果中國當時的軍力能夠跟董其昌的書畫水平一樣,亞洲那時候就該統一了,估計連帶大航海等也都順理成章可以打包了,整個人類歷史都將改變,可惜藝術和軍力無法畫上等號。

附帶說一句,清朝康熙帝的書法就是師從董其昌,乾隆帝的書法師從趙孟頫,雖然學的都不到家,整體看,還是康熙帝的書法稍勝一籌。

畫卷打開後,四位評委眼睛都是一亮,點點頭表示讚許,一旦欣賞上,他們就處於絕對無立場的角度,只是純粹的欣賞。

“真不錯啊,小小年紀居然畫出如此好的畫,天才中的天才!”翁延齡讚許道。

雖然只是欣賞了片刻,他已經得出況且的畫還是略遜一籌的印象,這印象基本就是評判了。所謂天才中的天才就是在為況且做鋪墊,他答應過左羚要讓況且輸的倍有體面,現在開始踐諾了。

“嗯,翁兄之言有理,若是把年齡跟畫技綜合考慮,況且跟伯虎還真是勢均力敵,甚至有過之。”孫廣劭應聲道。

周鼎成打蛇隨棍上,笑道:“要不咱們這次就用這個辦法來評定如何?”

他在看到的畫卷的片刻,也是感到驚艷,最後卻也還是不得不承認,況且的畫技略遜一籌。

聽到翁延齡、孫廣劭結合年齡鑒賞畫作的說法,他馬上找到了切入點,真要這樣來評定的話,況且至少不會輸了,如果一年的功力算一分的話兒,況且反而要勝出。

他現在當然無法奢望況且贏了,不輸就是贏。

“這怎麼行,比畫就是比畫,把年齡加進去怎麼算?要是這樣的話,三歲小孩胡亂塗鴉也能來比賽,加上年齡的話,那就亂套了。請問這年齡怎麼打分、如何計算?”

沈伯勇立時反駁,心裡也在納悶,這兩個老貨怎麼突然反水了?

“小沈啊,你多慮了,我可沒說真要這麼做,這是鼎成說的啊,你要反對找他去。”

翁延齡當然不肯背鍋,馬上甩給周鼎成,意思是你要這樣做也行,黑鍋你來背。

“周大人,你真要這樣做?”沈伯勇虎着臉問道。

“這個……當然我就是隨口一說,老前輩說的嘛,咱們晚輩也得敬老愛老不是。”

周鼎成含糊道,卻不肯完全否認,意思是如果翁延齡同意的話,他就以敬老為名順手背下這口黑鍋。

“不用想,這次就是單純的以畫作為唯一考量,不摻雜別的東西。”翁延齡識破的周鼎成的心思,馬上封住他的口。

“應該這樣做。”孫廣劭也說道。

“對,不這樣做,就沒法做到公平、公正,那就不是評鑒,而是對藝術的侮辱。”沈伯勇聽到兩位老的都這麼說,更加義憤填膺,恨不得揮拳大吼。

“好,我沒有任何不同意見。”周鼎成一比三,自然只有服從的份兒。

“那結果怎麼定?”沈伯勇問道。

“結果?現在還沒看出個子午卯酉呢,談結果太早了吧。”周鼎成火了,沈伯勇有些給臉不要臉了,真當他是好欺負的了。

“鼎成說得對,咱們都別吵,還是好好鑒賞畫吧,鑒賞完畢,再把兩張畫合在一起打分評判。”翁延齡說道。

“我就是這意思,剛才說錯了。”沈伯勇急忙改口。

四個人達成一致,又開始仔細鑒賞,從整體風格,局部畫技,再到每一個線條的筆法。

“可惜啊,技法新奇有餘,功力上還是欠火候。”沈伯勇假裝惋惜道。

況且這次是無意中把油畫跟中國畫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像印象派的畫風,筆法上卻又走的純古典路子,這樣一來真還把四個人弄得有些糊塗了。

“技法新奇不也是跳出樊籬的一種超越嗎?同時這也是境界突破的表現。”周鼎成自然毫不吝惜讚美之詞。

“這倒是,可也要看這種新奇是否成熟才能判定高下。”翁延齡說道。

周鼎成心裡這個苦啊,這翻案文章真是難做啊,況且可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其實況且根本從沒求過他偏向自己,一絲想法都沒有過,這只是周鼎成自己心裡想的。

孫廣劭仔細看了一會,笑道:“若單從境界上看,況且還真是不遑多讓,依我看他的弱點還是畫法的功力火候不足。”

周鼎成笑道:“若論功力火候,伯虎一樣有毛病,你們看這衣褶的幾筆,明顯就是敗筆。”

他指着唐伯虎畫的一處給他們看。

“你這是雞蛋裡面挑骨頭,吹毛求疵。”沈伯勇憤怒道。

唐伯虎激發潛力尋求突破,的確達到了這目的,然而在筆法上就難免有不穩定的地方,就像打籃球一樣,在激烈碰撞爭搶中,動作就走了形了,沒法做到標準動作。如果說這種走形可以說是美學上的進步,但在具體的書畫作品中,顯然就是敗筆。

“大家不是談論功力火候嗎?這種敗筆是不是功力火候不足的表現?怎麼說我是雞蛋裡面挑骨頭?要不咱們讓伯虎上來,讓他自己說說。”周鼎成真的火了。

“大家都別吵,咱們可是共推出來的,別讓這麼多人失望,更別讓人看笑話好不好?”孫廣劭急忙說道。

局勢立時膠着住了,況且的畫作的確看上去略遜那麼一籌,可是若論境界也不弱,功力火候是差些,可是唐伯虎這幅畫也不是完美之作,或者也可以說完美之作在人世間根本就不存在。

王羲之《蘭亭序》被稱作神作,裡面卻有寫錯的字然後塗抹掉,後人沒人指摘這一點,恰恰相反,這點“煙火氣”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氣息,反而也是神品的一部分,更增特色,愈近完美。

這也就是書畫藝術評鑒上的難處,沒有固定精準的打分系統,雖然有境界、畫技、筆法等等可以考量的標準,最後還是需要按整體的評鑒來判定,綜合在一起怎樣打這個分數,幾乎就是無解的難題。

此時,況且卻不請而至,走過來先施禮,然後笑道:“請恕小子無禮,可是幾位大師給小子的畫拆封拆的不完全啊,這怎麼評啊。”

“什麼,拆的不完全?”

四個人都愣了,看向況且的畫,已經把遮住的畫布都解開了,怎麼還說拆封不完全?

汗。巨汗。

陽春三月,蘇州的氣候還有幾分陰涼,這四個人頭上止不住流汗了。

還權威鑒賞專家呢,連畫卷都沒有完全打開。一輩子的名譽可能因此毀於一旦。這叫啥,好聽的叫馬失前蹄,難聽叫陰溝裡翻船。

反正是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