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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上過學,沒文化,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老天看着,忘恩負義這種禽獸才會做的事,是絕對不會幹的……”
李福生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莊重,彷彿在對着菩薩發下一個大願。
劉老闆搖着手:“行了行了!別跟我說這些虛頭巴腦的廢話。最後一個星期時間,湊不到二十萬,不好意思,準備讓小五坐一輩子牢吧。”
他說完這番話,轉身走了。
小五瞪了他一眼,重新坐在地上,抱着電飯煲,扒拉着飯,李福生不吃菜,他一筷子菜都不夾。
李福生蹲在門口,點一袋旱煙,佝僂着背,像個老頭。
李根小聲問:“嫂子,發生了什麼事?”
“唉,你小五哥運氣背。前幾天從樓上摔死一個工友。當時只有小五和他在一起,之前又發生點矛盾。所以就賴上你小五哥了。”
李根打抱不平:“這不是冤枉人嗎?和他們打官司。”
“哪有錢打官司啊!咱們要錢沒錢,要關xì沒關xì,打官司?能打得過公司?唉……最後坑的不還是小五么!”
李福生沉默很久,終於開口了。他猛地站起來,狠狠地在鐵皮房上磕了磕旱煙嘴,對小五說:“我帶你出來的,就不能讓你出事。你還年輕,今晚上就走。帶上你嫂子,這事,我攬下來。”
他媳婦愣住,半響之後,紅着眼睛痛哭,忽然間發了瘋一樣捶打着他:“你個沒良心的,你怎麼攬下來?一條人命啊!你怎麼還?”
小五不吭聲,低着頭,看不見表情,筷子扔出老遠,用手抓飯,一抓一大把,嘴裡塞的滿滿當當,仍jiù塞個不停。
李福生把煙桿丟在地上,僅剩下一隻手,幫媳婦抹乾凈了眼淚,動作很溫柔,一臉微xiào,輕聲說:“苦了你,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女人就蹲在地上哭,雙手捂着腦袋,嚎嚎大哭,凄慘不已。
半響,她站起來,擦乾淨淚,止住哭泣,默不作聲收拾東西。簡單的行囊,只有兩個包,一個裝鋪蓋,一個裝衣物。
狠狠的瞪了一眼李福生,她塞給李根一個小包,用報紙包着,把李根推出房間,然hòu說:“小五,咱們走。”
咣當一聲,小五把電飯煲摔了。他騰的一下站起來,一臉飯粒子,胡亂抹了一把,抓起那段三角鐵,二話不說,朝外面走去。
李福生攔着他,破口大罵:“你個憨貨,你真想死嗎?”
小五紅着眼睛:“我死,不能讓你死!”
李福生把門死死的關上,房間里傳出拳打腳踢的聲音:“你想死!好,老子成全你,今天就打死你!你個憨貨,死監獄裡不如死在老子手裡……”
鐵皮房的門緊閉,李根在外面瑟瑟發抖。
蘇子遙無從安慰。
李根望着那道門,薄薄一扇,卻彷彿把兄弟倆隔在天涯海角。
他忽然開口,彷彿自言自語:“他不是我哥。”
蘇子遙皺起眉頭。
拆開報紙,一疊錢,十塊二十一百的都有。
李根接魔怔一般笑着說:“他十一歲的時候我爸收養了他,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了,我爸好酒好賭,輸了醉了都發火。我是親生的,還不會走路,他不打我,就打他。每天都打!養了他十三年,就打了十三年。有時候想想,他一定非常恨我爸的。也一定很恨我。因為小時候不懂事,我總是和我爸一起欺負他。十三歲那年,一個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爸喝醉,一晚上沒回來。第二天是在河邊發現的,凍成了冰塊。那時候他二十四歲,胳膊還健全,去哪都能混口飯吃。沒有我這個累贅,可以過的很瀟sǎ。村裡人都說,福生終於解放了。可他沒像大家想的那樣拍拍屁股就走。他留在那個漏風漏雨破敗不堪的家裡,種三畝薄田,省吃儉用,存下來錢供我上學。後來娶了嫂子,嫂子有腎病,要花很多錢,買很多葯,總之就是治不好那種。剛確診那兩年,嫂子上吊過兩次,喝農藥一次。她一心尋死,怕拖累了那個家。我哥不讓她死,三次都送醫院把她救回來。我哥說,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就是一輩子。他出來干裝修賺錢給嫂子治病。蘇子遙,咱們學費是多少?六千三……我上學來的時候,我嫂子把很大一疊錢遞給我,和這疊一樣,有十塊的,有二十的……我還在我家床底下發現了一個小盒子,你知道盒子里是什麼嗎?”
蘇子遙點上一支煙,狠狠的抽了一大口,依舊覺得壓抑。
李根一下子大哭起來,抹着眼淚,悲痛欲絕,嘴唇顫抖着:“賣血的單子!這麼厚,和這些錢一樣,很大一疊!蘇子遙,你說,郝帥陳建追女生,我能去追嗎?高政遠玩遊戲,我能玩嗎?章飛羽可以每天無所事事,我能那樣嗎?拿着那疊單子,我覺得李福生打我不罵我,如果我心裡敢有半點不滿,那就真的是畜生了。”
蘇子遙狠狠摁滅煙頭。
他把一切看在眼中。起初很討厭李福生,不分青紅皂白,對兄弟如仇人,拳腳相加,又打又罵。一個不重視親情的人,就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可是李福生說了三句話,讓他對這個斷了條胳膊男人的印象徹底改觀。
李福生說:“最貴重的就是人情,你啥都沒有,還得起嗎?”
李福生說:“我沒上過學,沒學問,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老天看着,忘恩負義這種禽獸才幹的事,打死都不會做。”
李福生又說:“我帶你出來的,就不能讓你出事。你今晚上走,帶上你嫂子,這事,我攬下來。”
李福生是個男人!
這位還很年輕,臉上卻已經被歲月摧殘不成形的漢子,是個少了條胳膊的殘廢,更是個讓人尊敬的大丈夫。
四個月,蘇子遙見遍了人情涼薄,可正是如此,才對這種重情重義的人越加有好感。
蘇子遙決定雪中送炭。
撇開感動不說,他還有些私心。
父母大仇,必須血債血償。可是想要報仇,又談何容易呢?他一個落魄的公子哥,無權無勢,幾乎身無分文。陳天和身邊那幾個保鏢,讓他無比壓抑。
絲毫都不用懷疑,如果陳天和想對他下手,那麼蘇子遙必死無yí。
不說陳天和,學xiào里的夏風和呂浪,喊幾個小混混找他麻煩,恐怕蘇子遙也要吃虧。
他必須讓自己變強。不只是要賺錢,賺地位,更要身邊有心腹。三教九流,各種各樣,只求衷心就行。
二十萬,換一個天生神力重情重義的小五,不虧。
蘇子遙推開房門,李福生動了真怒,揮舞着那段三角鐵對着小五一頓猛砸。小五蹲在地上,抱着腦袋,一動不動,鋼鐵砸在身上,愣是眉頭都沒皺一下。
蘇子遙說:“二十萬,我想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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