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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總會有很多抱怨,她是那種永遠都不服輸的女人,當然這也跟她現在的生活比較平淡無奇有關。

一個心好似野馬的女人,在馬廄里待久了,總會有一套自己的反抗方式,不過可惜就算她抱怨再多,還是沒法逃出囚籠,因為不是沈溪將她囚禁起來,而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了。

李衿問道:“姐姐,現在時候不早,是否該準備幾個酒菜,好好招待老爺?”

惠娘道:“他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溪笑道:“人總會有所改變,左右閑着無事,我為何就不能喝酒高興一下?今天就準備一些酒,讓我可以盡興而回……”

沈溪說完這話,不但惠娘微微蹙眉,連李衿也皺起了眉頭,好像沈溪說的事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二女在意的重點不同,李衿立即發問:“老爺晚上還要走么?”

惠娘卻好像很了解沈溪,道:“既然老爺說了在這裡喝酒,自然不會走……後院有幾壇好酒,乃是之前我們從大同帶回來的杏花村佳釀,據說有幾十年歷史了,給老爺拿來……衿兒,你去幫老爺煮酒。”

李衿不想去,但她明白,惠娘這是有話要跟沈溪說,特意將她支開,她只能螓首微頷出了房門。

李衿離去,屋子裡光線有些昏暗,沈溪已在考慮叫丫鬟來點燃燭火。

不過惠娘卻站起身來,走到沈溪面前,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道:“老爺是不準備兌現之前的承諾嗎?泓兒一天天長大,若再不讓他進沈家門,以後他就會記事,對未來學習和生活造成極大影響。”

沈溪沒料到惠娘會在此時跟他說沈泓的事情,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惠娘跟他在一起的機會不多,眼看就要過年,很可能年前年後一段時間不會見面,惠娘此時不提,或許要等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後。

沈溪道:“你這個做母親的,非要忍受骨肉分離之苦,才會心安理得?”

“一切都是值得的。”

惠娘堅決地道,“只要泓兒有好日子過,一切都好。這兩天泓兒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妾身讓人到街面上的藥房開了點草藥,效果似乎不怎麼樣。”

“妾身想讓泓兒早些進沈家門,如此自會有御醫和杏林國手為他診病,以後生長在一個安逸富足的環境中,啟蒙讀書這些都不會有問題,還有個很好的前程……我這個當娘的本來就不稱職,若在這件事上都無法為他做主,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溪苦笑道:“這跟你的良心何干,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何曾聽過我的意見?”

惠娘不說話,腮幫子鼓得緊緊的,好像故意跟沈溪作對,這也是她平時倔強勁兒發作後一貫的做法。

沈溪心中嘆息,“本以為多拖延幾日,等孩子再大些,她會改變想法,怎知她的態度依然如此堅決?也是,她本就是個任性的女人,只要心底認為是對的,不管是否真的為別人好,總是執意為之……女人的倔強大概是最不容易扳過來的吧。”

沈溪點頭:“那好,明天一早離開時,我會帶他回府。”

“今晚便回去吧。”

惠娘表情有些凝重,“今晚妾身跟衿兒好好伺候老爺,但老爺不要在這裡留宿,讓泓兒早些回歸沈家,妾身想讓泓兒儘快忘記現在的一切……”

沈溪實在不想這麼做:“他現在已開始懂事了,短時間內哪裡說忘記就能忘記……你真忍心他那麼小就失去母愛?”

在沈溪看來,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很難說會徹底忘記過往,就算要帶他回沈府,也得先給他一個轉圜的時間和空間,比如說先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住上半年,跟新的丫鬟婆子相處一段時間,讓孩子對於惠娘和李衿的記憶降到最低點,然後再回沈府,融入一個全新的環境。

惠娘斷然搖頭,用堅持的目光望着沈溪:“難道老爺怕泓兒的身份敗露?老爺不是說過,將來有機會接我們姐妹回沈家么?連個孩子都保護不好,妾身和妹妹該如何相信老爺的承諾?”

沈溪發現,惠娘嗆人的時候永遠那麼言辭犀利,簡直有一種讓人發狂的衝動。

家裡的女人就算是林黛,也不會用這種惡劣的態度跟他說話,而惠娘明知道這對自己和他人都是一種巨大的傷害,卻樂此不疲。

沈溪道:“那好,今晚我就帶泓兒回沈家,他將以義子的身份出現,我對外宣稱,乃故人之子,若他提及什麼母親和姨娘,我便說他的家人遭遇地方盜亂而死,他母親臨去前特差忠僕送到我身邊,所以……泓兒將來也會以這樣的記憶追溯自己的出身,在他擁有功名前,不會再見你……我最後再說一次,你一定要先想好,否則後悔都來不及了!”

惠娘銀牙緊咬,堅定地說道:“只要為了孩子好,我什麼都可以。”

……

……

一件本來已定下,但被沈溪刻意拖延的事情,到最後卻不得不履約完成,而且還是以沈溪最不想的方式。

惠娘進沈家最大的障礙並不在謝韻兒或者林黛身上,其實是在於周氏以及惠娘內心的那道坎。

惠娘要以沈溪小妾的身份進沈家,矛盾的焦點在惠娘的女兒陸曦兒身上;同時,周氏乃惠娘義結金蘭的姐妹,對於禮教森嚴的大明而言,這種輩分上的混亂會給沈溪帶來巨大麻煩,除非沈溪權傾朝野,已不必在乎任何非議,同時還得惠娘自身放下心結,否則將註定是個死局……

至於沈泓的前途和命運,沈溪已無話可說,但總覺得惠娘是變着方折磨她自己。

沈溪坐在餐桌前,心裡在想:“這是先折騰我這個丈夫,然後開始折騰兒子……當惠娘的親人,可真夠累的。”

但無可否認,有一點連沈溪自己都要承認,那就是惠娘為了沈泓已做到一個母親能做的極限。

以惠娘過往的經歷,自然明白身份的重要性。

惠娘說到底只是個丫鬟出身,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低人一等,能進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義子的身份,將來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而留在惠娘身邊,則永遠要擔負私生子的惡名。

惠娘的偉大,在於她總是把這時代的封建思想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時代女性的局限性和悲劇,幾乎在她身上完美地體現出來。

本來說要好好吃一頓家宴,但因沈泓要走,院子里充滿了悲傷。

惠娘和李衿都把心思放在沈泓身上,呵護備至並做出一些交待。

沈泓此時還在病中,小臉煞白,他那可憐的目光中根本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知道這個叫做“娘”的女人對自己很好,隨即自己又要離開,重新過那種被婆子和丫鬟照顧的生活。

對於沈泓的成長經歷而言,這似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惠娘待在沈泓身邊的時間還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