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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妖魔都要吸食不同的東西來維持生存,只不過不一定都是食物罷了。有的妖魔喜食人元氣,有的妖魔只食動聽的聲音,有的妖魔食珍貴的回憶,有的妖魔吞橫溢的才華,還有的妖魔,最愛吃聰明的頭腦......

六旬判斷得不錯,這個小女妖的確是很沒創意地依仗甜食來生存的。

“真的?”

女妖聽了六旬的話,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經嘗到比這還要美妙十倍的滋味了。她才不管什麼無功不受祿,只不過當六旬也是個,覬覦自己美色的普通凡間男子罷了。

曾經為了討好她,臭男人們什麼諂媚的法子沒用過?早已見多不怪了。怕什麼,拿了他的,吃了他的,也不用嘴短,她從蠢男人身旁成功脫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回不是易如反掌?她可不是那種動不動就要以身相許的老古板、死腦筋,也不會在乎脫身之後,人家在背後怎麼罵她!反正眼不見心不煩,頂多打幾個噴嚏唄。她自認為瀟洒不羈的人生哲學就是——吃好喝好,比命重要!

小女妖哪裡受得住比這好吃十倍的誘惑,眉毛一挑:“好啊,去就去!”

這個距離,六旬可以看清她烏黑髮亮的秀髮,根根泛着光澤。這樣的頭髮,不得不說是上佳的選擇,他連瓶子都準備好了。

近在咫尺,其實就是伸下手的事情,可是這個耿直秉公辦事的六旬,卻怎麼也做不到,非要名正言順地受贈才可以,否則就連一根頭髮、一根針也不拿人家的。讓他直接張口要,他又說不出口,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哪有男人主動向一個陌生女子索要頭髮的?話說,舊時女子贈發做定情信物的比比皆是,自己作為仙界的標杆弟子,可千萬不能讓人誤會了。

六旬一向思慮得比較多,是個嚴謹的人。

他師父越雲澤也嚴謹,然而他們師徒倆的嚴謹卻有所不同——師父的嚴謹,純粹出於人身安全穩妥的考慮,卻不將人情世故夾雜其中;徒弟六旬的嚴謹,則是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一個個性憨厚的人要做到這樣,着實不易,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六旬是個大才。

婚宴上一派嘈雜,六旬和女妖一前一後成功出得門來,並未引起任何注意。

女妖的全部興趣都在吃上,急着問:“哎,你說的那間館子在哪兒?”

“哦,前面不遠,”六旬撓撓頭問,“該怎麼稱呼你?”

按禮數,一般六旬會問“姑娘芳名”,但是這女妖都不知活了多少歲了,就別“芳名”了。

這小女妖因為只對吃感興趣,其餘一概不在乎,因此不羞澀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說:“本姑娘名叫囚月。”

“囚月?這名字有點意思。囚月於湖心?不過‘秋月’似乎更有意境。”

囚月轉了轉眼珠:“一個大老爺們兒,琢磨得還挺浪漫,我可沒想那麼多!”

言下之意,除了吃,我什麼都不想。

方才路過此處時,六旬看到旁邊有家不大的門面,門口排了很長的隊,彷彿整個鎮子的人都聚集到這裡了一樣。他一時好奇,就跟人隨口一打聽,說是由於這家店的甜品做得石破天驚,每日未開門,就要排起長龍。

有那麼好吃么?六旬也沒往心裡去,倒是在婚宴上遇到了這貪食的女妖,才想起這回事,剛好能派上用場。

過不多時,六旬和囚月到了館子門口,這才發現,不但沒有什麼長龍,連店門都關了。

這豈不是要失信於人?

六旬急了,忙去打聽。

原來,這小店掌柜的從小師從高人,甜品生意太好,開半日就已掙夠一日的錢。這掌柜的也不貪,夠一家人過小日子就行,因此每日晌午一過,乾脆關門大吉,偷得浮生半日閑。六旬在心中暗暗為掌柜的好心態豎大拇指。

囚月一聽,掃興地說:“沒戲啦,走吧,早知道方才不出來了,還有那麼多好吃的......”

可是死心眼兒的六旬心想,已經答應了別人,怎能輕易就放棄呢?他關門了,就不興再打開么?

“等等!”

他對囚月說,然後竟轉身前去拍門,親自跟老闆解釋了半天,並表示願意加倍付銀兩。他這次來人間辦事,身上帶了些銀子的,雖然不多。

仙界專門有人掌管銀兩,到人間“出差”辦事的,可以前去支取。按弟子級別身份,六旬能取的還算多的。當然,回去以後,多出來的還是要上繳。

掌柜的稀里糊塗聽了半天,以為是這年輕人要追求心上人,最終被他的誠意打動,開了門邀請他倆進去,決定專門為他倆再營業一個時辰。

目睹了這一幕的囚月,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一是因為,老闆竟然可以專門為他倆開門做吃的;二是因為,六旬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竟然可以如此執着,不達目的不罷休。

店小,沒有菜單,掌柜的親自報菜名,實際上也就是報各種甜點的名稱,什麼宮廷太后餅,松子百合酥、蜜汁蜂巢膏、椰香糯米糍......囚月聽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就差哈喇子一地了。她修了這麼多年的妖,還從未聽說過這麼些好吃的甜品,覺得以前真是白活了。

“想吃什麼?你來點。”

“那,那我可不客氣了啊,說好了你請客是吧?”

六旬一笑:“那是自然。”

囚月一時無法控制貪慾,一口氣點了十五種不重樣的甜品,花花綠綠甜香撲鼻地擺了一桌子。

六旬心下覺得有些浪費,但也不便發話。他兩手托腮在旁邊坐着,看着她吃,自己卻不動筷子。

囚月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地說:“你沒騙我,真的比那個什麼五味子膏,好吃十倍都不止!”

六旬心想,滿意就好,等你吃好了,再跟你要東西就好開口些。

囚月這麼愛吃卻依舊窈窕,真是要氣死天下很多女人了。據說干吃不胖,多是因為腸胃吸收功能差,至於妖的生理構造與我們有什麼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囚月是餓狠了,也顧不上什麼吃相,三下五除二先幹掉一半,肚子半飽了,這才抬起頭來,奇怪地問:“咦,你怎麼不吃啊?”

六旬微笑道:“我不餓。”

囚月聽了,愣了半晌,忽然把筷子一撂,抽動了幾下鼻翼,一下子哭了出來!

這下把六旬弄了個手足無措,自己可什麼也沒幹啊!

不等他問,囚月就抽抽搭搭解釋道:“我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嗚嗚嗚......素昧平生就主動帶我吃好吃的......嗚嗚嗚......不開門還去努力想辦法......嗚嗚嗚......光看着我吃,自己卻不吃......點了這麼多應該很貴,你是不是身上銀兩不夠啊?”

六旬一怔,還真是讓她誤會了,自己請她吃是因為有求於她!自己不吃是因為自己不食五穀雜糧啊!

沒想到囚月是動了真感情。在她漫長的像孤魂野鬼一樣飄零的生命里,所有對她好的男人,眼裡或多或少都充斥着慾望,只有眼前這位六旬,眸光無欲無求,平和而包容地看着她不雅的吃相,而不只是盯着她的臉、她的胸,就像看大自然中任何一個生命,這恰恰是囚月一直渴望的。

不是每個女人都希望被無數追求者尾隨,當這些噱頭般的東西來得多了,她也會渴望一份平和真摯的關懷,渴望別人看重的不是自己的臉和身材,而是自己的心。

囚月生平第一次萌發出一種想要嫁人的衝動,只可惜自己是妖,他是“人”,否則,這麼樸實的好男人,真是不想錯過。正像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許多郎才女貌的婚姻,卻不一定幸福。

“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六旬問。

六旬被問得局促起來,自己明明是有求於人,並不是無緣無故對她好的。但此刻若是說出來,豈不是很煞風景?因此囁嚅着無法啟齒。你看,六旬就是比他師父情商高。

“除了我自己,其它我都可以給你。”

囚月突如其來的一句,把六旬嚇了一跳。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可以回饋你點什麼嗎?”

六旬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為仙者,在這個知恩圖報的小小女妖面前,竟顯得有些蒼白。不過既然她問了,這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於是鼓起勇氣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你的一根頭髮。”

“我的頭髮?就一根?”

囚月十分訝異。定情的話,至少也是一撮頭髮,就要一根算是怎麼回事?沒想到,這人與自己初次相逢,就對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心下感動。但既然人家開口了,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二話不說,伸手從自己鬢邊一使勁,拔下了一根漆黑髮亮的長髮:“給。”

不知為何,六旬覺得臉上有些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