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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外,有一雙眼睛默默注視着這一幕。末了,袖擺一揮,一切即時圖象從眼前消失,化作一股祥雲飛逝。

都知道驛馬印需要附着毫無法術的純凈之身,沒想到這個被選中的姑娘,不但有純凈之身,還有一顆水晶般善良剔透的心。清池仙人的確很會選人,這也算是仙界的福報吧。

越雲澤踱到歸心殿外,緩步踏上向雲端遠遠伸出的那塊狹長的久生石、見慣了雲涌風起的久生石。此時恰遇一線霞光。

墨藍的天空像被紅彤彤的雲霞撕開了一個裂口。山川、河海、田地、村莊,一切一切都被覆蓋在薄薄雲靄之中,像躺在母親懷抱中熟睡的初生嬰兒,說不出的安詳......

如若沒有戰爭,沒有奴役,沒有欺騙,沒有利欲熏心,人人行善,善報如影隨形,這該是個多麼公平而美好的世界!

冷風托起越雲澤的長髮和袍角,心中卻升騰起一股淡淡的溫暖,連荏苒花也跟着放出淺淺的微光。

雲霞似錦,

如墨天開,

千里長空風寂來。

奇石有路,

一色入海,

萬物歸心道常在。

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孤獨地站在九天的至高點,冷眼望着世間萬般。不過年、不過端午、不過中秋、也不過生辰;不吃餃子、不吃粽子、不吃元宵、拒絕一切美食;沒有敲鑼打鼓,沒有煙花爆竹,沒有紅白喜事,也不喜人情應酬;無人可以與他親近,他也強大得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這也許正是“高處不勝寒”的另一層意思吧?誰能熬得住這份孤寂、守得了這份初心?常人恐怕即便有能力,也無法適應九天雲仙的位子。九天雲仙在很多人心中,是一張降妖驅魔的符紙,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幻夢。

袍袖中一摸,一支玉笛就橫在了手上。

它以東海最上乘的冷蒼玉製成,冰涼且通透,一端墜下一串冰絲掛,風過時,隱約發出碎玉撞擊般清脆的聲音。

“蒼玉,蒼鬱。巧了。”

越雲澤蹙眉凝目遙望着天穹,將笛子緩緩舉到嘴邊。

天際遂盪起悠遠空靈的音色,不食人間煙火,滌盡俗世凡塵,婉轉縹緲,不絕如縷,時而如松濤陣陣,萬壑風生;時而似溪水玎玲,雁過無痕。

這個世界上,知音難覓,能與之合奏的人,就更加遙不可及。只有歸心殿四周的荏苒花,隨樂翩翩起舞,在空中飄灑一場唯美的花瓣雨。因為特別喜歡雲仙的笛聲,連花香也變得濃郁起來。

待悠長的一曲吹奏完畢,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師父今日的笛聲,似乎不同於以往。”

越雲澤半側過身子問弟子六尋說:“有何不同?”

六尋憨厚地笑答:“有了那麼一丁點溫度。”

“是不是為師平日里,太過古板?”

六旬似在猶豫。

越雲澤鼓勵道:“照實說。”

“回師父,剛入九天的時候,的確感覺師父不苟言笑,有些冷冰冰的,甚至擔心師父不喜歡自己。但日子久了,弟子們都發現,師父其實並不是一個冷酷的人。這就是日久見人心吧。”

越雲澤的嘴角微微上揚,作為回應。

他還記得六旬當年飛升成仙后,初始來到天上那日,眾仙統一挑選弟子。

當時誰都沒有看上這個其貌不揚、有些木訥的小夥子。他不像別人,會站在顯眼的地方,挑些師長們愛聽的話說,也不像別人忙着給師長敬茶,更沒有一些女弟子靈巧可愛。但與他說話之時,他禮數相當周全,人也十分謙恭。更重要的是,從他的眼神里,越雲澤看到了“敬畏”二字。

心存敬畏,不是因為受到橫眉怒目、大棒皮鞭的恐嚇,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莊嚴。人若無敬畏之心,就會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甚至無法無天,也就是讓魔性主導了自己;有了敬畏之心,人生就如同野馬有了韁繩約束,而不會肆意飛奔到過於危險的地方,如同洪水有了河堤之束縛,而不會到處泛濫開來。

修仙者們通過種種途徑,經過漫長的歲月,吃了數不盡的苦頭,終於度過最後一劫飛升成仙。很多人欣喜若狂,專註在自己內力和法術上的成功,卻忘記了,為仙者應當保有一顆淡定、從容、恭謙的心。

很多飛升成仙后選擇上天來拜師的弟子,在等候的功夫,就互相聊着天挑起師父來,暗暗給自己選了最順眼的。有的選長得最帥的;有的選風度最佳的;有的選熱情開朗的;還有的選對自己最親切不擺架子的,這樣往後的日子才會好過一點......甚至還有人選擇大殿最寬敞的。

然後,就盼着自己中意的那個師父也能看上自己。殊不知,這就已開啟了另一種慾望。而慾望,正是修仙之人應該杜絕的。

修仙者之所以會走上修仙的路,原因不盡相同。大部分人是純粹為了長生不老、青春永駐;還有一些人,是因為對自己所愛的人愛得太深,愛人去世後受到強烈的刺激,從而萌發了想挑戰自然、追求永生的想法。除此之外,修仙者和修仙者之間的區別,還在於修心的成效。修為分高低,心境更是分三六九等。

別的師父挑弟子的修為,而越雲澤只看重弟子的心境。

修為可以一日千里,心境卻需要天性和悟性,需要漫長歲月的磨礪,不可一日練成。修為只是暫時的,即便是修為最差的弟子,若保持六根清凈,就不愁日後修為不精。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無法成為一等一的高手又如何?正如六旬的考試答題所說,心無旁騖,摒棄雜念,乃世上最強大的護身之法,可保刀槍不入,五毒不侵,任何妖魔也不能奈他何......

六旬初始上天那日,越雲澤在九仙寶座至高處向下粗略一望,芸芸眾生里,一眼就發現了其貌不揚的他,並穿過他平凡的外表看到了如止水一般的心。六旬的獨特之處正是不張揚,虛心地側耳聽旁人議論紛紛,自己一言不發,面色無悲無喜,亦沒有擔憂之色。

越雲澤於是來到他面前問:“你叫什麼名字?”

見九天雲仙繞過眾人,來到平凡的自己面前,六旬並未誠惶誠恐,他心平氣和地先行禮,再答道:“回雲仙,弟子名叫‘六旬’。”

“哦?令尊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是何寓意?”

六旬恭恭敬敬再行禮答道:“回雲仙,‘六旬’的字面意思就是六十歲。只因弟子家中世代染疾,男性從來活不過三十歲,因此家父給弟子起了這樣一個名字,圖個吉利,希望弟子能夠成為家中第一個活到六十歲的男性。僅此而已。”

“所以你為了活到六十歲,就走上了修仙之路?”

“正是,”六旬下意識地撓了撓頭說,“初衷只是想活得久一點,慰家父在天之靈。”

越雲澤點點頭:“你想做哪位仙長的弟子?”

“回雲仙,不論做哪位仙長的弟子,都是六旬的福分。九位仙長各有千秋,弟子相信,無論到了哪一重天,都有很多值得弟子學習的東西。”

六旬一直躬身垂首,出於禮貌,目光不與越雲澤相遇。而越雲澤非常看重人的眼神。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通過瞳孔的縮放、眼球的轉動、眨眼的頻率,以及凝視時間長短,都能夠看出人的心情乃至心境。比如,負面的刺激會使瞳孔收縮,正面的刺激會使瞳孔擴大;再比如,沮喪會使人低眉順眼提不起精神,而與人交談時兩眼不完全睜開,是輕狂傲慢、目中無人的表現;若目光一直游移閃動,則是心中有鬼的表現。

“抬起頭來。”

越雲澤對六旬說。

六旬聽話地抬起頭,清澈的目光穩定地望住越雲澤,眼神中充滿了誠懇的敬畏,卻又不是畏畏縮縮。

“你來我的九重天,可好?”

旁邊的待選弟子聽到,都快要羨慕死了!誰不知道九天雲仙乃九仙之首,若是被他挑中,說不定會傳授什麼獨門秘笈呢,也好更快地修鍊到道仙九級啊!

出人意料地,六旬卻沒有旁人想象的興奮,他只是平靜地說:“好。弟子謝過師父,期待拜師大典。”

除此之外,沒有提一句套近乎的話,也顯然不是故作鎮定。

那一次,越雲澤只收了六旬一個徒弟。

“師父今日找弟子來,有何吩咐?”

“為師需要你,從六界之中尋幾樣物件來,它們也將是,銷毀逆天行之所必須。”

“是,師父。都有哪些呢?”

越雲澤一一道來,隨後補充道:“其中,牲畜界的,為師已拿到,你只需找齊另外五樣就好。”

“呃,其它都好說,可是這美貌女妖的髮絲......”

憨厚的六旬撓了撓頭,一臉勉為其難的神色。

越雲澤背過身去,似自言自語,又似朝他拋下這句:“心無旁騖似明鏡,無風何處起漣漪?”

六尋一拍腦門:“明白了師父,弟子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