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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堂

許靜岩坐在書案前面,一張字寫得橫平豎直,很有功底,身邊的幾個清客也都說好,只是他卻越發的心煩意亂起來。

昨日他娘子說,給大姐兒相看了一戶人家,君將軍家的次孫,君海。

大姐兒出了孝就十六歲,在大殷朝,十六歲定親也不算特別的早了,不想考女官的話,他們家現在別看還空有國公府的名頭,但和人家簡在帝心的君家比,遠遠不如,說起來,這到是一門好親。

可先前,大姐兒和君家的長孫君卓有婚約,這事兒就算遮掩了過去,真正大家大族的,也心知肚明,如今又把大姐兒許給君家的老二,怎麼說也不太合適。

更何況,君海是外室生的孩子,養在君夫人名下而已,聽說前陣子還就在大街上,活生生把他自己的貼身下人給打得半死,抬回去沒兩日,那名下人就一命嗚呼,連遮掩都遮掩不過去。

大哥早亡,只留下一兒一女,就算今上對他大哥有成見,稚子到底無辜。

許靜岩嘆了口氣,也沒心思練字,站起身就出了門。

許正趕緊給主子挑燈,湊上前低聲道:“夫人在小佛堂抄經,彌月庵的遠恆師太剛走。”

腳步一頓,許靜岩點點頭,徑直去後堂,心裡卻不以為然,他到不是反對妻子信佛,無論佛也好,道也罷,不過修身養性,信也就信了,但和彌月庵那幫子尼姑混在一處,便有些不妥當。

彌月庵的尼姑……許靜岩冷笑,那等藏污納垢的所在出來的東西,又哪裡真是什麼超脫世俗的修士!

小佛堂里煙霧繚繞,許靜岩一進去,頓時氣悶不已,忍不住皺眉,石榴一看,心下忐忑,趕緊把窗戶推開一條細縫,又扶着肖氏起身。

“老爺。”

肖氏福了福,側了側身,讓許靜岩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親自走過去為他倒了杯茶。

茶杯之上,氤氳的霧氣瀰漫。

許靜岩的神色就和緩下來,到底是給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他也不是不敬重愛憐的。

略想了想,他還是皺眉叮囑道:“彌月庵里那些尼姑,都不是正經的出家人,你莫要跟她們走得太近。”

肖氏連忙應道:“老爺且安心,奴家知道,不過應酬一下,畢竟彌月庵里的師太,和宮裡的娘娘有些牽連,咱們也不好太不給面子。”

這到也是,許靜岩點點頭,便不再多言,合上眼歪在榻上,由着肖氏叫了兩個小丫頭來給他敲腿。

“還有,大姐兒的事兒,你也要上心,君家二公子,你先別應,咱們再看看。”

肖氏的目光一閃,含笑道:“老爺也知道,咱們大姐兒,咱們看着當然好,可她那聲名遠揚的,我也為難,因為她這倔強性子,連咱家阿蠻也跟着吃虧,我還不是為了我們國公府。”

許靜岩頓時收聲,眉心攢起。

肖氏臉上的笑意更濃:“老爺別急,我特地請了薛娘子,不就是為了她那倔強性子,想來三年過去,大姐兒肯定長進了,別管嫁到誰家,說是薛娘子給教出來的,別人也挑不出理來。”

屋裡一時沉默,只剩下淺淺呼吸聲。

…………

“……敬慎第三。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

薛娘子低着頭,心平氣和地給許薇姝講書,即便眼前的小娘子睡眼朦朧,也沒有教訓,看着眼前這朵嬌花一樣的女孩兒,頗有些哭笑不得之餘,她也忍不住對那位傳聞中溫柔賢惠,堪為女子表率的現任國公夫人的眼光,深深鄙夷。

什麼叫容貌不佳,囂張跋扈,自高自大,頑劣成性,不好教導!什麼從小不喜歡讀書,到現在也只認得幾個字,一點兒見識也沒,什麼叫必須得讓她認認真真學一學女四書,否則將來處境堪憂!

在薛娘子的眼中,眼前的女孩兒要是不算漂亮,京城就再沒有美人,雖然性子直了一些,喜怒哀樂都流於表面,為人懶懶散散,不大符合當下對名門淑女的要求,卻是難得通透的好孩子,靈氣十足,心地良善,按照薛娘子自己的分類,許家小娘子就是最適合交往的那一種。

國公夫人肖氏,花了大價錢禮聘自己來給小娘子當三年的教養嬤嬤,那位雖然沒明說,可薛娘子在大宅門混跡多年,還能不了解她的意思?

一來,顯示肖氏賢良淑德,對兄長嫡女的教養十分上心,二來,那是想借她的嘴,再給這位小娘子本來就不好的名聲上,再染上一層灰。

薛娘子可和一般的教養嬤嬤不同,若是小娘子朽木不可雕,人家是真敢甩手而去,也不似別人那麼恪守職業道德,口風絕對謹慎,維護主人家的名聲,說不得一不小心就傳得沸沸揚揚,可以說,即便薛娘子的能力絕對不容小覷,但她在教養嬤嬤這個行當里,也依舊是毀譽參半。

肖氏的主意打的不錯,奈何看錯了她自己的這個侄女。

薛娘子不覺略有些譏諷地一笑,她今年三十有五,從八歲進宮,二十八歲出宮,蹉跎至今,在皇宮和世家大族的權力漩渦里浮沉多年,要是腦子不清明,眼睛不夠雪亮,恐怕早跟她那些小姐妹一般,一席草席,亂葬崗里安家。

她的確能收錢為主人家辦些不光彩的事兒,卻絕不肯為了區區一個過了氣的所謂國公夫人,做出毫無好處,還可能有損名聲的破事,肖氏未免也太自信。

今天的英國公府,還不知道有沒有明日,哪還能和以前比?

薛娘子照例讀完一遍書,又看着許薇姝寫了兩張大字,她這字寫了三年,薛娘子還是說不出,到底好還是不好,最後也只能勉強道一句——‘有風骨’!

沒辦法,原主本身沒什麼耐性,一開始練字只要樣子,一向是要最好的墨,最好的紙,還得最美的儀態,至於效果,寫出來也就自己覺得好,後來陷入被各種悲催境地,怎麼可能有閒情逸緻去練字。

至於九微……她在歸墟讀書到正正經經地讀了,練字是絕沒有那閒情逸緻,寫出來的東西,別人認識就好。

薛娘子指出幾個字太僵硬,讓她又寫了兩遍,這才足夠滿意,讓寶琴換了茶盞,讓許薇姝調整了坐姿,一塊兒對飲喝茶。

許薇姝也不介意,禮儀規範之類的,其實學學也不是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