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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花廳里,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嘈雜,各家的女眷們三五成群的坐着,輕聲地說著話,丫頭們在旁邊侍候,言語也是柔和的。這場面竟透着說不出的清凈安逸,大家族裡的太太們果然不一樣,連應該雜亂的聚會,卻生生讓人感覺出言規行矩、排場十足來。

見了她進來,各家的太太們竟然都起身了,她只好衝著眾人微微躬躬身子,算是見了禮了:“見過諸位太太,我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都有哪家的在,只好行了個全禮。待會兒咱們再互相認識認識,以後說不得要多在平江待,還請諸位太太多照應着些。”

“十太太是說哪裡的話,您和十爺,那都是出了名的周全,不說照應的話,以後咱們都在平江,就好好處着,也算全了一段緣份。”說話的這位,於青陌不認識,像是外頭哪位官家帶來的,看這舉止作派,倒反倒像外眷裡頭比較有身份的,能說得上話的。

七嫂知道她人事兩不知,也是張景融請了她幫襯,她上前說道:“這位是劉知洲府上的太太,也是打京里來的,只是十太太府上是京城的老門第,劉太太府上卻是從玉洲到京里的新貴。”

這新貴兩個字,透給於青陌三個信息,一是這位劉太太老家不是京里的,她可能不認識,二是這位劉太太娘家可能不如於翰林,這第三嘛就是這位劉太太可能是個比較好排場的。別問這第三她是怎麼知道的,反正七嫂說話就透着這味兒。

“劉太太的話真是妥帖,我聽着都覺着親近,咱們都是打京里來的,以後自當親近些才是。”看這位劉太太的架子,估摸着自己去巴結她,她還能拒之門外,要她主動來親近,怎麼可能,所以於青陌不過是說個客套話而已。

接下來由幾位嫂子領着,把內、外女眷認了個遍,不僅有各府里的太太,還有幾位姑娘家。其中有一個叫葉雪沉的姑娘,讓她多看了幾眼,倒不是這葉雪沉比旁的姑娘出挑,同樣門第的姑娘,很難說誰出挑些。

葉雪沉看她的眼神兒不一般,那上下打量,細細考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個人,倒像是在看個賞眼的東西。人看的是言行舉止、容貌氣度,而東西看的是貴重與否、養眼與否。

這讓於青陌有點小小的忿憤,不過她也沒忿憤多久,畢竟來者是客,她都答應了要給張景融長臉,當然不能在這小處滲漏了:“難得諸位來,若是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着些。我這兒也是頭次辦,要是慢待了,還請諸位太太直接指點了我罷。”

諸家的太太連忙說不敢,倒是五嫂說:“我看什麼都好,就有一樣兒不好,你看,說半天話兒了,咱們都還沒坐下呢。”

“唉呀,瞧我這忙亂的,大家快請坐下,我這疏忽的性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了。虧得是五嫂提醒,要不真真是慢待了。”於青陌看着地里響起一陣很細微的聲音,眾家的婦眷都坐下了,奉茶奉點,丫頭們侍候得極是周到。

趁着大家飲茶吃點心的時候,於青陌嘴賤地問了五嫂一句:“這對頭那位葉姑娘,是哪家的,這眼神瞧過來,還怪滲人的。”

她問完卻看見五嫂面有難色,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一樣,憋到最後,只扔出一句:“你回頭問十爺吧,這裡頭的事,我們這些當嫂子的總不好亂說的。你需記得你和十爺才是夫妻,旁人不過是煙一片、雨一絲兒的,眨眼就過了。”

喲,這話可聽着大有文章,於青陌抬了抬眼,又看了眼葉雪沉,眉目如黛,挺身安坐的姿態似竹如蘭,這份氣度倒真是拿捏得極好。或許是她的眼光被葉雪沉察覺了,葉雪沉就冷着眼看過來,似乎對她有不滿似的。

這可倒讓她覺得冤枉了,這葉雪沉究竟是哪門子的不對勁,怎麼這冷嗖嗖地眼神,不遮不掩地就射過來,像是要把她洞穿了似的,這感覺一點兒也不好。抱着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歡快地精神,於青陌決定,咱們扛上了,不過得扛得雅緻氣派一些:“葉姑娘今日的打扮真是出挑極了,這銀絲挑暗綉,便在京城的大綉莊裡也是緊俏貨,襯上葉姑娘今兒的妝容,那真叫一個相得益彰。”

與其讓葉雪沉在暗處瞪着自己,不如把她挑着明處去,所有人的眼神跟針似地扎過去,她就不覺得自己被扎得難受了。

果然這話剛落下,不少女眷就去打量葉雪沉,只見那葉雪沉一襲偏素的衣裳,初一看,很可能嫌她太素凈。可是有於青陌這麼一說,女眷們再仔細一看,那真是驚心得很。要知道這真金白銀的要扯出絲線來,那是萬般不易,所以銀絲挑暗綉,是有市無價,難得遇上一件。

於是眾人看葉雪沉的眼神就多少有些異樣了,女人嘛,愛攀比、也擅妒忌,這下葉雪沉算是當了靶子了。然後那冷嗖嗖地目光就收回去了,得疲於奔命地忙着去應付各家太太的轟炸。

五嫂看了她一眼,朝她豎起手指,然後也跟着去添油加醋。自家的妯娌當然要團結,關起門來,怎麼欺負都是院里的這點子事,在外人面前卻是誰也欺不得的。

生辰宴的事兒半點也不多,主要以吃吃喝喝為主,午飯用過,下午便是去聽戲,安排了戲班子到院里來。這時女眷們都被安排在了自家老爺身邊,於青陌就理所應當地坐到了張景融身邊。

張景融見她不說話,還扁着嘴,就知道這姑娘肯定遇上什麼不快的事兒了。於是伸手端了茶給她,賠着溫淡的笑臉問道:“不高興?”

“要是你被人冷嗖嗖地瞪了一天,你也得不高興。”在花廳里瞪着就算了,吃飯也瞪着,尤其是當朱槿端着一盤菜,說是張景融送來的,那葉雪沉的眼睛,就差點變成冰刀子了,看得她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張景融神色一沉,道:“誰冷嗖嗖地盯着你看了?”

既然問了,她就騰出一隻手朝旁邊指去:“不就是那位姑娘,也不知道我哪招她了,她就瞪我,我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用這麼著啊,滲人不滲人啊!”

因為一邊說話,一邊喝水,還帶着些氣悶勁,這一口水下去就嗆着了。張景融又是一臉無奈地搖頭,輕輕拍着她的背給順氣兒,也就沒去看是誰,只語氣柔和地對她說:“好了,她瞪你,你就讓她瞪好了。人在這世上,總不能做得人人都喜歡,偶爾有個別的對你看不上眼,那就由着她看不上。”

忽然張景融壓低了聲音,神神叨叨地湊到她耳朵邊上說:“就是當今皇上,還得被那些個諍臣橫挑鼻子豎挑眼呢,要都放在心上,那皇上什麼事兒也不用幹了,就天天治那些人的罪,也得忙不過來。”

這話說到於青陌心坎上去了,是啊,她又不是RMB,怎麼能要求人人喜歡。再一想到皇帝坐在龍椅上,被臣子挑這說那的無奈勁兒,就不由得笑出了聲:“也是,人無完人,事無全事,是我自己想多了。”

“這就對了,好好看戲,今兒這出《珍珠匣》還是你最喜歡的。”張景融說著替她理了理被茶水沾濕的袖子,拿帕子捏幹了些水份,這才指了指戲檯子上的伊伊呀呀聲,讓她專心看戲。

於青陌現在確實是打算認認真真看戲了,雖然看不明白,好歹擺個樣子不是。可葉雪沉的眼神,比剛才還擾人些了,讓她沒法不去理會,於是她又惱又氣地沖張景融說:“你看,你看,比剛才還冷厲些了。你朝那邊看看,感覺感覺,然後再幫我想想,我從前是不是哪得罪過她,我又沒記在心上,這才惹得她這麼瞪着我。”

看着她這撒嬌着惱的模樣,讓張景融真有些移不開視線,但還是順着她的眼神朝右側看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是葉雪沉,而且葉雪沉還作姑娘打扮,這讓他有些怔愣了。再回頭看着於青陌的時候,他便一聲長嘆地道:“那是葉家的姑娘,諱雪沉,我和葉姑娘,曾經合過媒批。”

媒批……什麼東西,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張景融,張景融還當她是很驚訝,他竟然還有這麼一件事沒告訴過她:“我與葉姑娘,算是近鄰,小時候母親和葉太太是相熟的,我去京里應試那年,母親與葉太太合了媒批,我並不曾知曉。媒批並不相合,只是聽說葉太太還是有意結親,倒是老太太並不同意。後來事事百般地,我便和青陌成了婚,這事我本也沒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跟你提起,這是我的不是,你切莫氣惱,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呃,找着原因了,原來是一段舊日情份,卻被所謂的“八字不合”給攪了,葉雪沉雖然滿腹情思,卻只能飲恨於張家大門外。嘖,可憐的姑娘啊!

今天剛睡醒,起來一看,就見滿地落葉,被雨浸得濕透了,在地上好是一副殘秋氣象。蓮藕田裡的花也大都謝了,只留下蓮蓬在風裡招搖,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該成殘枝枯葉了。

這樣的天,應該聽溫暖柔和的歌曲,比如悠揚的薩克斯,那首《回家》,是多麼適合在此時在濕潤微涼的風裡輕輕飄蕩開來,這韻律和着秋風秋雨,真當得上一句,歲月靜好,現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