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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鄧老爺打聽了鄧七那所山中小屋的確切位置,把靈琚託付給了那個婦人,帶着嬴萱順着迂迴的小路向山林深處進發。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我一想到在歲菡夢境中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獸皮,就有種說不出的寒意。同樣是打獵,我看了看嬴萱身上背着的弓箭,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山林中陰冷不堪,密布的參天古樹遮擋住了陽光的傾瀉,微風帶起腳下的落葉,細密的草叢如同柔軟的棉墊,忘我地吞噬着我們的腳印。

我終究是沒忍住,抬眼看了看嬴萱。

“你瞅啥?”嬴萱正在抓撓自己的後腦勺,見我看她,她便立刻停下了動作,順勢撩了撩自己的長辮子,動作卻僵硬得有些好笑。不過……她那典型的蒙古族打扮看久了倒也是挺順眼的。

我忍住笑:“我問你個事啊。”

嬴萱點頭示意我繼續。

我思忖片刻,不知道到底該怎麼開口,也不知道這樣問究竟是否合適。嬴萱見我吞吞吐吐的,白了我一眼就揮揮手往前走了。

“哎你等下。”我追上去,“是這樣……我不太懂你們的那些,要是有問的不合適的,你可別生氣啊。”

嬴萱停下腳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陰陽怪氣地說:“姜楚弦,你背着我做什麼虧心事了?”

“呸,你別亂想,說正事兒呢!”我正色道,“我說的是,你們做獵人的,不是經常要和這些野物打交道么,像鄧七那樣活剝獵物皮毛的行為,你們是怎麼看待的?”

嬴萱愣了愣,撓撓頭思索了一下說:“說實話……我還真不清楚。”

“你不是做獵人的嗎?你們蒙古族不是狩獵高手嗎?就沒有什麼禁忌或者……嗯,比如說鄧七這種殘忍的行為,會不會遭什麼報應之類的說法?”

嬴萱恍然大悟:“哦……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不過,我們蒙古族獵手和鄧七那種純粹愛好的行為是不一樣的。我們蒙古族打獵的主要對象是狼,像其他的野物就打得比較少,即便是打,也是為了生存,扒皮吃肉,和鄧七這種單純娛樂性的目的不一樣。”

“打狼?”我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為嬴萱就是打一些什麼小兔子小野雞之類的玩意,沒想到她居然打的是狼?

嬴萱點點頭:“是,我們和狼是一種矛盾的存在。我們憎恨着狼,因為狼是侵犯我們家園的敵人;可同時我們也敬畏着狼,因為草原狼幫助蒙古牧民獵殺着草原上不能夠過多承載的食草動物,比如黃羊、兔子和大大小小的草原鼠。所以草原狼是我們蒙古民族的原始圖騰。”

我點頭追問:“那,你們打狼,會遭到狼的報復嗎?”

嬴萱乾脆地搖了搖頭:“不會,因為我們和狼的鬥爭,實際上是在共同維護着草原生態的平衡。當草原上的食草動物過多的時候,我們就會停歇捕獵,好讓狼去捕食,這樣有利於草原的生生不息。而只有當狼的數量過多的時候,我們才會去插手打狼,我們相信這些被我們打死的狼實際上是前往了騰格里,這是它們心甘情願為草原作出的犧牲,並且會在騰格里保佑我們,保佑蒙古草原。”嬴萱談起自己的故鄉和風俗,變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彷彿是瞬間回到了遼闊的草原,她的話語中好像帶着青草的芳香。

“騰格里?”我挑揀出自己沒有理解的詞彙。

“騰格里是蒙語,就是天堂的意思。”嬴萱耐心解釋給我聽,抬手指了指我倆頭頂的天空,然後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看起來像是在祈禱。

“那你說,像鄧七這樣殘忍捕殺山林中動物的行為,會不會遭到天譴?”我話鋒一轉,終於清清楚楚地問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嬴萱思考片刻:“活剝獵物皮毛的這種行為的確不怎麼道德,再加上鄧七也並不是為了生存,純粹是為了好玩,我覺得……我要是老天爺,肯定讓他遭報應。”

我心中一直疑惑的,也就是這個。有時候世界上並沒有純粹的好人與壞人,只有做好事與做壞事的區別,有些罪大惡極的犯人私下裡或許是個好爸爸,有些衣冠楚楚的慈善家或許背地裡是個奸小之徒。我們不能再以單純的好人與壞人來標籤身邊的人,更不能被這種臉譜化的假象蒙蔽真相的眼睛。

即便在這件事里,鄧七雖然是個受害者,可他這種血腥殘忍的行為依然是要受到譴責。或許狐妖來攪合他原本幸福的婚姻,就是上天給他的報應也說不定。

和嬴萱這麼聊下來,我心裡之前的不好受便化解了不少。說實話我很膽小,我非常害怕自己沒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而被一些虛無的假象所迷惑。我痛恨惡,甚至到了嫉惡如仇的地步,但同時我又非常小心,生怕自己一直以為的惡並不是我想象中那麼罪大惡極。

嬴萱見我愁眉不展,大大咧咧地朝我擺了擺手:“嗨,你就別糾結這種沒用的了。鄧七該遭報應自然有天收,咱們就別替老天爺操心了。但這件事咱們收了鄧老爺的錢,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咱們就老老實實去抓了那狐妖不就完了嗎。”

“誰跟你咱咱的,錢是我的,跟你沒半毛錢關係!”我被嬴萱的話拉回到了正常的頻道,死死捂住了我藏在腰間的那些錢財。

“哎,我也出了一半力呢,怎麼能沒我一分錢呢!”嬴萱大吼,那副暴躁的模樣和她大胸細腰的形象極為不符。

和嬴萱一路打鬧,不多時就找到了鄧七的林中小屋。我和嬴萱遠遠躲在草叢裡,觀察小屋中的情況。這小木屋和歲菡夢境中一模一樣,外牆上也是掛着滿滿一牆的獸皮,屋裡有恍惚的燈火,卻看不清人影。

“狐妖和鄧七在一起嗎?”嬴萱問我。

我搖搖頭:“我哪知道。不過,鬼煞要保持住自己的身形出現在我們身邊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大多數邪祟並沒有實體,往往是通過進入一些意志力薄弱或者身體虛弱的人的意識,實現附身來操控對方,成為對方頭腦中的夢魘。所以我們通常說的鬼怪,都是僅僅存在在腦子裡的。”

“我說呢……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鬼,原來是身邊壓根就沒有……”嬴萱嘿嘿一笑。

我將手縮回灰布長袍中,把青玉短笛拿在手中暗暗摩挲。是的,在這個世界上,作祟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實際的物體,而是一顆千瘡百孔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