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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強烈的旋風四起,揚起的風沙如同一張密織的大網向戰場撲來,飄逸矯健的風獸化作人形,蒼白的成熟男性面容在風聲中鶴唳,他身披流線輕盈的薄紗,敏捷飛躍障礙。只見他迅速俯身掠過鬼豹族人的頭頂,一股勁風便巧妙地掀翻了那些正在同村民們交手的殘餘軍隊。

隨之而來的異香更是讓戰局發生了關鍵性的扭轉,只見無數鮮紅的碩大花朵依次綻放,散發出了金黃色的粉塵,而那些粉塵在風獸控制的風向下直奔鬼豹族人的鼻孔,吸入花粉的鬼豹族人便紛紛倒下,一場兩難的戰況迅速結束,配合默契的風獸和花獸站定在上關高崗處,俯視着劫後的戰場。

一片倒地的黑色軀體,連綿着鋪滿了戰場。隱匿在軍隊中的鬼臼仍不見其蹤影,而我手中的捉神符也逐漸放鬆,子溪即便是脫離了捉神符的控制,卻也因無人下達指令而茫然無措。

文溪和尚率村民在那些躺倒的鬼豹族人中尋覓着鬼臼的身影,他們依次取下一個個鬼豹人臉上的頭盔,確認過這些狂躁獸人的面孔。

戰局已定,我鬆了口氣,現在只要找出鬼臼解除掉子溪身上的失魂蠱,我們便能大獲全勝。

然而在大家的搜索下,卻依舊不見鬼臼的身影,這讓我剛剛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我抬手收起玄木鞭,被金色捉神符捆綁的子溪木然站在原地,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攻擊性。我見子溪的威脅已經消除,便親自走入戰場,尋找着偽裝成鬼豹戰士的鬼臼。

一旁的嬴萱與段希夷意識到事情的不妙,便也加入了搜索鬼臼的隊伍。

正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際,遠處忽然傳出的啼哭聲如同黑夜中探索出的一雙鬼手撩撥着我的神經,讓我整個人渾身戰慄。

“師父……”

那熟悉而甜膩的嗓音,那成天把小雁掛在嘴邊的嗓音,那輕聲哼唱着戲文的嗓音!

靈琚!!

我急忙回頭,果然見狼狽的鬼臼正擄了靈琚從村子深處走來。鬼臼已然身負重傷無法逃脫,而子溪方才又被我控制,他實屬無奈才出此下策,為的就是最後放手一搏。

“你放了我徒弟!!”我見狀登時起身怒吼,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鬼臼已經沒有了任何獲勝的砝碼,若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我們任何人都無力阻止。

鬼臼那慘白枯槁的面容上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他單手卡住靈琚的脖頸,另一隻手將一把鋒利的短匕首抵在靈琚的胸口,只要他稍一用力,無情冰冷的刀刃便會鑽入靈琚的身體,輕易取了小丫頭的性命。

“姜楚弦小心!!”身後的文溪和尚突然朝我大吼,我條件反射般猛然壓低身子,圓刀呼嘯着從我頭頂掠過,一旁的黑衣子溪就像是重新被提起的提線木偶,揮刀便向我攻來。我抬手阻擋子溪的攻擊,卻又再次礙於子溪的身份而無法全力而戰,被她逼得連連後退。

文溪和尚見狀二話沒說,迅速上前結印將我護在身側,隨後自己猛然抬手架住了子溪再次揮舞而來的手臂:“你給我清醒點!!”

然而子溪根本聽不到他的斥責,在失魂蠱的作用下,此時此刻的子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她仍舊是面無表情地發力,文溪和尚的手臂逐漸顫抖,顯然是不敵子溪的力道。

“不許反抗!否則……”鬼臼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只見鬼臼猛然發力,羸弱的四肢卡住靈琚的要害,匕首已經劃破了她那身翠綠的立襟罩衫。

“不要!!”我和文溪和尚同時大吼制止。

也就是在這麼一瞬間,文溪和尚的手忽然鬆開,子溪沒了鉗制,一把揮刀砍下,我猛然抓住文溪和尚的肩膀將他往回撤,刀鋒划過文溪的肩頭,撕破了他那身土黃色的僧袍。

鬼臼見自己佔了上風,便更加得意起來,一步一搖地走上前來到黑衣子溪的身邊,緊緊貼着子溪站在她的身後,只露出了身側的靈琚,這樣一來,鬼臼整個人便被子溪全部擋住,我們根本無從下手。

姦邪至此,天理難容!

嬴萱和段希夷也聞聲上前,嬴萱拉起弓箭卻無法找到合適的瞄準點,不管從哪裡突破,阻擋在鬼臼面前的子溪都是必須要攻下的障礙,我們四人面對如此形式根本束手無策,為了不傷害到靈琚和子溪,我們只能對鬼臼言聽計從。

“怎麼樣,就算你料到我會偽裝成鬼豹戰士混跡在隊伍里,可你能料到我途中抄近路拐進了村子,擄了你的小徒弟么?”鬼臼有些輕狂地大笑起來,隨即上前一步貼近子溪,低聲在她的耳邊下達了最後的指令:“殺了他們!”

我和文溪和尚一動不動,牙關卻是咬的生疼。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緩慢而靜止,只見子溪耳畔的黑色短髮被微風揚起,少女飛揚的身姿在文溪和尚的瞳孔中放大,伴隨着子溪提着圓刀的雙手和那張從始至終都面無表情的臉龐,我迅速在腦海中搜索任何可以打破這兩難局面的可能,而身旁的文溪和尚反而淡然一笑,如同接受了現實般緩緩閉上了雙眼。

“自性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凈,無常無我,何懼往生。”一串低聲的誦唱從我耳畔傳來,只見文溪和尚雙手合十撤去了佛印,子溪揮舞的圓刀也便順利即將觸碰到他的要害,可他根本就沒有要躲閃的樣子,反而像是看淡了一切,隨時準備接受死亡。

不可以。

我感到呼吸困難,卻又無能為力。

“子溪,對不起。”文溪和尚在那圓刀接觸到自己額頭的瞬間抬手念咒,手腕上的無患子珠頓時發出了暖黃色的光芒,文溪突然上前反手握住了子溪的手腕,在那佛珠光芒的籠罩下,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文溪和尚身上迸發。

在佛珠的力道下,只見文溪和尚抬手按住子溪的手腕,順勢將圓刀翻轉,子溪揮刀砍下的力道隨即改變了方向,竟直愣愣地朝着自己的胸膛飛去!

“文溪不要!”我突然意識到了他的意圖!他在這麼一瞬間,果斷選擇了犧牲掉自己的妹妹!!

然而為時已晚,還未等我上前阻攔,那柄圓刀便準確無誤地鑽入了子溪毫無防備的胸膛,鮮紅的血液迸發四濺,飛濺在了文溪和尚那溫潤的臉龐上,如同一幅凄美的水墨畫卷。

“哥……哥哥……”然而也就是在這麼一瞬間,子溪的雙眼恢復了正常的神采,可眼神里卻是一股說不出的悲傷,她疲憊又悲傷地站在那裡,微笑看着自己的雙手被哥哥握住,將那柄圓刀插入自己脆弱的胸腔。

“哥哥,謝謝你。”只聽得一聲恍惚輕柔的女聲,恢復了**意識的子溪突然雙臂用力,將那柄已經插入胸膛的圓刀狠狠向體內按去,只聽噗嗤一聲,圓刀竟穿過了子溪的身體,準確插入了緊貼在她身後的鬼臼的體內!

即便鬼臼機關算盡,他也斷然不會料到文溪和尚會選擇在關鍵時刻犧牲掉子溪,也不會料到瀕死的子溪竟恢復了意識,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掉這場疲憊的木偶戲。

鬼臼中刀,雙手一松,一側的靈琚便脫離了鬼臼的控制跌坐在地。而子溪,卻與鬼臼穿在同一柄刀刃上,雙雙向後倒去。

我手中的玄木鞭應聲落地,看着眼前一身鮮血卻表情默然的文溪和尚,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子溪的屍體在失魂蠱的作用下迅速風乾,然而伴隨着鬼臼的死亡,失魂蠱也失去了作用。子溪至死嘴角也都始終掛着若有若無的微笑,雙眼緊盯着面前凄美的哥哥,始終不願閉上。

文溪和尚的眼角倏忽滑落了一滴淚水,隨即無力跪地,渾身顫抖着握住了子溪冰冷的手掌,將那乾枯的掌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泣不成聲。

嬴萱和段希夷早已愣住,包括那些遠處的村民,甚至是枝頭棲息的鳥兒都不忍心啼鳴。夕陽拉長了文溪和尚的身影,跪地哭泣的他如同一尊即將融化的雕像,手心裡捧着妹妹那雙毫無生命氣息的手掌,就這麼一直跪下去。

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從今而不復存在。這一路奔波的目標,從今而不再有任何意義。這冰冷無情的現實,從今而便是一場虛構的夢境,麻木的神經再也無法有心緒的波瀾,親手葬送妹妹的事實,將會伴隨這名始終帶笑的僧人,成為他大夢一生的磨難。

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複,種種取捨,皆是輪迴。子溪被鬼臼所控制而痛苦的活在世上,做着與自己本心相悖的事情,子溪的死,或許對文溪和尚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她最後的那句“謝謝你”,何嘗不是一種新生的解脫?

濃重的夜幕躲在天際後方,遲遲不忍心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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