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蒙上來,傳令兵一路疾馳。
“原地紮營!原地紮營!”
伴着這命令,行進中隊伍停下開始紮營,營帳很快搭建,篝火也烈烈的燃燒,冬日夜空下的荒原變的熱鬧起來。
一個兵丁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一間營帳,營帳里一個年輕人正解下上衣露出後背。
“你出去啊!還看什麼看?”他轉頭對站在一旁的謝柔嘉說道。
謝柔嘉正看着他後背上一大片灼燒的傷口皺眉。
這是那晚炸開機關落下的傷。
“有什麼不能看的,該換藥別亂動。”她說道,伸手按住他的頭將他轉過去,自己也轉到他前面。
邵銘清做了一個抱胸的動作瞪眼。
“別亂動。”謝柔嘉瞪眼說道。
身後的大夫已經將草藥撲在邵銘清的背上。
邵銘清整個人一僵,嘶嘶幾聲,謝柔嘉忙抓住他的手。
“不管是狗熊還是英雄,疼都是一樣的。”邵銘清笑道,又看着謝柔嘉的脖子,“你這裡怎麼樣?葯換過了嗎?”
謝柔嘉傷在脖子和耳朵,她轉過頭讓邵銘清看,裹着傷布看不出傷口大小。
“沒事了,聽力沒受影響。”她說道,“大夫說到京城的時候就結疤好了。”
大夫在身後將衣裳給邵銘清披上。
“好了邵公子。”他說道,“湯藥一會兒熬好了就送來。”
“我的也送這裡來。”謝柔嘉忙說道。
邵銘清瞪眼輕咳一聲。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殿下那裡吧。”他說道。
“殿下忙着呢。”謝柔嘉說道。“我在表哥你這裡吃完了葯再回去,免得熏到了殿下。”
她在表哥二字上加重語氣。
邵銘清瞪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大夫施禮退了出去。
謝柔嘉坐在厚墊子上舒展了下身子。
“行進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邵銘清說道,“你去跟他說咱們的傷都沒問題,別動不動就休息。”
謝柔嘉笑了。
“休息就休息唄,你怕夜長夢多,鎮北王的人來劫嗎?”她問道。
邵銘清站起身將衣帶系好,聞言哼聲。
“你就這麼瞧不起你家夫君啊?”他說道,“人不是靠他抓住的,連押解進京都做不到?他還來這裡幹什麼?”
謝柔嘉哈哈笑。
“我擔心的其實還是回京城之後。”邵銘清在她身邊坐下。皺眉說道。
謝柔嘉伸出手。手上也包裹着傷布,那是被匕首割破流血的傷口。
“你看,就用這麼一點點血。”她說道,“不用擔心。到時候給皇帝要幾頓好吃的就補回來了。”
邵銘清看着她的手。又掃了眼她的全身。突然有些心酸。
這身上已經遍體鱗傷了吧,跳礦井,山坍陷。割血破陣,舊傷未愈新傷再添,每一次好容易都化解危難了,但緊接着更大的危難又來了,沒完沒了,連個喘息的時候都沒有,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謝柔嘉見他看自己,便沖他嘻嘻一笑。
這傻丫頭還笑得出。
邵銘清失笑,不自覺的想起在夾牆裡聽到的周成貞問東平郡王的話。
“嘉嘉,你怨恨嗎?”他問道。
謝柔嘉似乎有些不解。
“怨恨什麼?”她說道。
“怨恨你這麼倒霉。”邵銘清說道。
謝柔嘉哈哈笑了,笑了一刻又抿抿嘴。
“怨恨沒用的。”她說道,“既然已經這樣,怨恨又有什麼用,還是好好的活着吧,好好的活着,那些怨恨的事其實也沒什麼。”
邵銘清笑了笑。
“回去之後那個始皇鼎肯定沒問題,我擔心的是..”他看着謝柔嘉停頓一下,“要是還是練不成丹,皇帝會不會動了別的念頭,比如幹將莫邪,莫邪投爐終成名劍。”
那瘋狂的皇帝如果始終得不到丹藥,會不會也將謝家的小姐投入丹爐。
謝柔嘉沉默一刻。
丹藥應該不會成的,上一世就沒成,而且還幾乎要了皇帝的命,皇帝雖然沒有將謝家的小姐投爐,但卻要了謝氏所有族人的命。
不過那一世是因為邵銘清將謝家綁住一起煉丹的緣故,那這次謝家無論如何也不參與煉丹就沒事了吧?
邵銘清見她沉默,只當這件事真不好辦。
“你放心,我和師父都不會讓陛下做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的,師父也常常和陛下說道學是大道是天道也是人道,人祭這種事根本就是違背天道和人道,真這麼做了,是絕對成不了大道的。”他忙說道,“我就是說回去之後你不要再參與這件事了,而且你跟郡王已經成親,成了他人婦,也不再是謝家的巫。”
謝柔嘉笑了點點頭。
“我知道。”她說道,“你別太擔心,我們遇到的難事不都一步一步走過來了嘛。”
邵銘清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大夫親自送了湯藥過來,二人喝了葯,邵銘清就催促謝柔嘉回去。
“你不累我累了,我要睡了。”他說道。
謝柔嘉這才笑嘻嘻的走了。
營地里還很熱鬧,說笑聲飯菜的香氣混雜在一起,但四周的警戒也很嚴密,巡邏的馬匹幾乎一刻不停的走來走去。
圍在最正中的除了東平郡王的營帳就是關押鎮北王祖孫兩個的營帳,謝柔惠的也安置在這邊,至於鎮北王府的其他隨眾則在牢車裡另行押送。
謝柔嘉想了想還是先走向那邊站在一間營帳外。
營帳里傳出女孩子的哭聲。
“我不要吃這些東西,求求你跟殿下說我要見他。”
營帳里沒有人的答話。
“…我要見謝柔嘉。你去把謝柔嘉叫來…”
“…我有話跟她說,你去跟她說,她一定會來見我的…”
嘩啦一聲響,似乎什麼被打碎了。
謝柔嘉微微掀起營帳的帘子看進去,見擺在謝柔惠面前的几案被她掀翻了,人也起身向外衝來。
營帳里的兩個丫頭卻動作利索的將她按住。
“謝夫人,你再這樣我們就只能把你綁起來了。”她們板著臉說道。
謝柔惠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衫,傷口也都包紮好了,神情驚恐中又難言忌恨。
“別叫我謝夫人,我是謝大小姐。”她喊道。話一出口又忙搖頭。“不,不,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當初是抱錯了。”
謝柔嘉又氣又好笑。笑又笑不出。滋味複雜的放下帘子。
謝柔惠還沒十五歲,你說她是個孩子吧,可是又有哪個孩子這般年紀就做出接連殺了這麼多人。心腸冷血如此地步。
說她膽子大吧,她對比自己厲害的人又卑躬屈膝。
謝柔嘉在營帳外默默的站了一刻,屋子裡安靜下來,適才的吵鬧聲消失了。
東平郡王安排的人自然能把謝柔惠看好。
她抬腳邁步,才走了沒幾步,耳邊破空聲傳來,謝柔嘉猛地側身躲過,見是一根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骨頭滾落在地上。
她抬起頭看向一個營帳,營帳外插着的火把映照下,周成貞從一個撕開的口子里對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