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十一月三十那日,落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夜裡悄無聲息飄了一夜,楚維琳早上睜開眼一看,外頭積了一些,她驚喜不已。

霖哥兒是頭一回見到雪,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看,流玉拿了珠子大小的雪逗他,霖哥兒碰了碰,就縮回了手,又瞧了會兒,才試着又伸出手來。

方媽媽與楚維琳道:“別看哥兒小,可精着呢。”

楚維琳笑了。

一路往松齡院去,丫鬟婆子們手腳麻利地清掃着積雪,路上有些滑,卻還不難走。

老祖宗屋裡擺了好幾個炭盆,里外冷熱明顯。

柳氏和老祖宗商量着臘八時的事體。

老祖宗緩緩道:“你們雖是頭一回接手,好在有舊例可依,祭祖不能馬虎,仔細些為好。”

眾人應了。

等出了松齡院,前頭傳了話來,說是胡掌柜來奉帳了。

楚維琳請了楚倫歆一道去。

楚維琳了解過,京郊的這個莊子地方不大,因有一個池塘,養魚種藕,收成倒也不差,也是個賺錢的莊子了。

胡掌柜送了些東西來,滿滿一籃子雞蛋,數條鮮魚,都已經交給了管事的媽媽們。

而楚維琳則在注意着胡掌柜的兒子胡嚴。

胡嚴十八九歲模樣,許是認真念書的關係,身上有股子書卷氣,可看他的一雙手,骨節偏大,手上是帶着勁兒的,這又和尋常讀書人不同。

胡掌柜很會察言觀色,見楚維琳的目光從胡嚴的手上划過,他道:“這小子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奴才們做事了。本來只是想讓他認幾個字,將來也好替主子們打理莊子,結果這個小子學進去了,想多念點書,夫子說他以後能做學問,奴才就答應了。小子念書,奴才不讓他干粗活了。可這小子不肯。寧可夜裡多學幾個時辰,白日里也要幹活。這不,一雙手跟奴才們這些個粗人一樣。”

胡嚴低着頭。有些靦腆。

楚維琳倒是頗中意胡嚴的這雙手。

她聽說過許多讀書人,一旦捧了聖賢書,就再也看不起靠雙手吃飯生活的人了,明明他們出身在普通農家、商戶。竟也學着紈絝一般眼高於頂,與那些人相比。胡嚴是個踏實人。

胡掌柜奉上賬冊,楚維琳翻開一看,上頭字跡整潔俊秀,她問:“這個帳是胡嚴做的?”

胡嚴這時才點頭。回了一聲“是”。

一個人的字能影射出一個人的心。

楚維琳了解了莊子上的情況,心裡也有了底,她看了楚倫歆一眼。

楚倫歆問胡掌柜道:“胡嚴說親了嗎?年紀是不小了。胡掌柜等着抱孫兒吧?”

胡掌柜憨憨笑了:“叫太太笑話了,前些年就想定一門親。可這小子自個兒不樂意,奴才的婆娘說,這娶回來也是委屈人家姑娘的,小子年紀大些也沒什麼要緊的,乾脆等幾年,等他能定心了再說。這不就一直拖着了嘛。”

說起了婚事,胡嚴有些不太自在,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楚倫歆瞧在眼裡,心說這還真是個老實人,他的性格若走仕途,少不得要磨練一番,可就做人做事來說,看得出是個實在的。

若有流玉打磨他,通些人情世故,往後即便不能任一方父母官,做個師爺、主簿是不在話下的。

講句功利些的,這親事若是成了,也是互利互惠了。

奉帳完畢,胡掌柜便告退了。

胡嚴卻有些猶豫,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一般,恭敬問了一句:“奶奶,流玉姑娘好嗎?”

楚維琳詫異,她們是存了那樣的心思,可卻從來沒和胡家人提過,胡嚴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倒是稀奇。

胡掌柜漲紅了臉,低聲訓斥胡嚴:“念了這麼多書,怎麼沒懂點兒規矩?姑娘們的事體,是你能問的?趕緊賠了禮,與我回去。”

胡嚴是好不容易才開口問了的,他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可已經開了口,還能再咽下去不成?再說,他是真的想問。

“你知道流玉?”楚維琳問道。

楚維琳和顏悅色,並沒有什麼不滿,胡嚴暗暗鬆了一口氣,道:“奴才小時隨父親去璋榮院里給老太太磕頭時,是姑娘引的路。聽說姑娘隨着奶奶嫁過來了,奴才這才斗膽一問。”

這麼一說,楚維琳便懂了。

胡嚴從前見過流玉,只怕是從此惦在了心上,可流玉已經不在楚家了,他便是每年入府磕頭時都瞧不見了,現在這莊子歸了楚維琳,他好不容易能入常府來,便大着膽子問了。

楚維琳笑着道:“流玉年紀也不小了……胡嚴,你喜歡流玉?”

如此直接的問話讓胡掌柜和胡嚴都所料未及,胡掌柜惶恐不安,就怕胡嚴再亂說話,胡嚴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乾脆豁出去了,重重點了點頭。

楚倫歆彎着唇兒笑了,她剛才還想着這個胡嚴太過老實,如今看來,還是個有韌性、有膽色的。

聞老太太已經吩咐了,這親事其實已經成了七八分,也就是楚維琳要尋個開口的時機,卻沒想到,她們還未開口提,胡嚴反倒是先提了。

這樣也好,胡嚴自個兒開的口,對流玉喜歡,總比他明明不喜歡,卻因着主子的要求不得不娶要好。

楚維琳轉了轉眸子,道:“流玉很能幹,跟了我好些年,我這幾天一直打算着,等她說親的時候除了她的奴籍,這個莊子就當陪嫁,胡嚴,你若喜歡流玉,要拿什麼做聘禮?”

以一個莊子給一個丫鬟做陪嫁!

胡掌柜的心顫了顫。

胡嚴微微垂眸,他聽得出來,楚維琳這番話絕不是故意打壓他,讓他絕了這個心思,而是認真在和他談。他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奴才知道,奴才的父母只是莊子上的管事,沒有多少銀錢可做聘禮。奴才蒙老太太開恩,能在明年二月里參考縣試,若奴才能得中秀才,奴才能靠自己。讓姑娘過上好日子。”

話一說完。胡嚴的臉越發紅了,垂着頭等楚維琳發話。

中秀才嗎……

有多少讀書人,一生榜上無名。科舉之路,學識和運氣一樣重要。

胡嚴敢這麼說,不像是不懂此路艱辛,反而有一種成竹在胸的感覺。是自信還是自負?

楚維琳想起聞老太太說過,楚倫煜是看過胡嚴的文章的。她想知道父親對此人的學識性格會如何評定。

沒有一下子把話說死,楚維琳緩緩道:“二月里縣試中了,四月里便能參加府試,院試三年兩回。明年正好逢了歲試,你既然說了這番話,那就等你中了秀才的時候。再來與我說吧。”

能得主子這番話,便是已經開了大恩。

胡掌柜也琢磨過來。大禮謝了楚維琳,胡嚴喜出望外,倒也沒忘了規矩。

等他們父子走了,楚倫歆與楚維琳悄悄道:“我瞧着是不差,大伯娘那兒,不也是希望胡嚴能念書念出名堂來嗎?胡嚴那樣子,也不像是個讀書讀迂了的,一個丫鬟,當個秀才娘子,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