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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垠慢慢睜開眼睛,慢慢扭頭看向單萱和躺在床上的葉寶庭。

這床平時三人都不睡,只有先前亡垠生病的時候在那上面睡了兩天,後來多了葉寶庭,葉寶庭不靠着牆都能睡着,何況亡垠和單萱,修鍊就是打坐,打坐就是休息。

“他在夢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亡垠回了單萱一句。

單萱對亡垠眨了眨眼睛,“難道你就不好奇嗎?”

亡垠當然會說他一點都不好奇,可單萱好奇就夠了。

片刻後,單萱還是回到原處盤膝打坐,可她到底在做什麼不言而喻,亡垠閉了會兒眼睛,雖然還是能聽到葉寶庭斷斷續續的夢話,甚至還有柴火燃燒的崩裂聲音,卻覺得屋子裡突然安靜了很多。

單萱也曾做過許多的噩夢,還曾一度相信司刑長老說過的叫作魘鬼的妖,真的出現過在她的夢裡。

如今,吞併了亡垠內丹的她也已經擁有了窺探他人夢境的實力。

夢是生活的寫照,雖然窺探不是君子所為,但單萱感同身受,陷入噩夢的人是真的需要被解救的,那不僅僅是夢而已。

單萱魂魄分離,很快就進入了葉寶庭的夢裡,可一時卻並未看見葉寶庭,四周很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單萱屏住呼吸,她不敢施法,如果她不能在葉寶庭的夢裡隱去身形,就會被葉寶庭當作侵入者,重則兩敗俱傷,輕則也浪費了這次窺夢的心意。

大約等了一刻鐘,才終於有了動靜。

單萱只覺得眼前刀光一閃,一個頭顱滾啊滾,滾到了她的腳邊,那頭顱還保持着生前一臉諂媚的表情,並未有一絲痛苦。

順着頭顱滾來的方向看過去,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樣的場景,只看到一個體型微胖的男人軀幹倒在地上,而軀幹的身邊站着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正是葉寶庭。

葉寶庭手中握着長劍,臉上並未蒙面,表情肅然。

單萱想起被葉寶庭埋葬了的那些蒙面黑衣人,來者不善,卻未必不是來尋仇的。

接着,都是類似的畫面,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倒在了葉寶庭的腳下,死狀血腥駭人。

單萱捂着嘴巴,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同一個人死了無數遍,還是的確有許多人死在了葉寶庭之手。

葉寶庭每每站在屍體邊上,從不為任何一個人動容,甚至有幾次單萱看到了死者年幼的兒女或家人目睹了兇殺過程,葉寶庭也是如此。

猶如無情冷血的殺人機器,又一遍遍地在夢中重演那些血腥的畫面。

夢裡本是沒有嗅覺的,單萱卻覺得她已經慢慢能聞到濃稠的血腥味了。

突然畫面一轉,單萱能看見周圍的場景了,那是一棵掛滿紅菱的大樹,鬱鬱蔥蔥,生機黯然,樹下開着無數不知名的小花,奼紫嫣紅,十分好看。

還是葉寶庭,獨自一人坐在樹上,一個一個地看着紅菱上面寫的願望,他時而雙眉緊蹙,時而抿嘴輕笑。

那應該是單萱第一次看見葉寶庭笑,雖然只是彎起嘴角的一個表情,卻覺得別具魅力,甚至能一掃陰霾心情。

正在葉寶庭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來了一對男女,葉寶庭抽身離開,躲在了一個大石頭後面。

那對男女是對恩愛夫妻,對着大樹許下百年好合的心愿後很快就離開了。

葉寶庭卻蹲在石頭後面木然待了許久,晚霞漫天,襯得葉寶庭皮膚紅潤了一些。

至天黑,葉寶庭拍拍身上的灰塵,便施展輕功離開了。

再然後,單萱聽到葉寶庭喚了一聲師父後,看到葉寶庭和一個女子打了起來,雖然仍是招招狠厲卻更像是切磋,那女子漸落下風,到最後收手,女子誇讚葉寶庭劍術精進。

葉寶庭拜別師父,接觸了幾個達官貴人,之後,葉寶庭的手裡便多了許多的畫像,那些畫像便是他殺害的人。

也不是沒有受過傷的,單萱入夢這麼長時間,到這裡才見到葉寶庭受傷時候的場面。

顯然是又一次的刺殺,他雖然殺了目標,卻受傷被圍剿,只能倉促躲進了青樓里一個叫小雲的房間里。

小雲被滿身是血的葉寶庭嚇壞了,連說話都哆嗦着,而後被葉寶庭用劍指着拿出治傷的藥品時,圍剿葉寶庭的人也找上門來了。

葉寶庭大概是打算魚死網破,沒想到懦弱膽小的小雲卻將葯塞進被子里,拽着葉寶庭將他推上床就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等到圍剿的人衝進來的時候,屋內的場面是青樓最常見的歡好架勢。

有人動了動鼻子說,怎麼房間里有血腥味?

小雲輕巧地跨坐在葉寶庭的身上,用被子裹着身體,魅惑地說道,你們這些壞男人不是總喜歡處子之身么?

許是有認出小雲,又一人調笑道,就你還是處子之身?騙鬼吧!

等那些人退出房間的時候,葉寶庭已經昏迷沒有知覺了。

小雲好一頓收拾,細細給葉寶庭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妥帖處理了。

葉寶庭在那裡修養了很久才能下床,小雲每日給葉寶庭送來可口的飯菜,輕手輕腳的給葉寶庭換藥,接客也是去別的房間。

有一日,葉寶庭問小雲,你這裡怎麼有這麼多葯。

小雲道,做我這一行,有點小傷是家常便飯。

等葉寶庭能走能動了,他便悄無聲息的走了,這個叫小雲的青樓女子或許在葉寶庭的生命里佔據了重要的位置,也或許僅僅是他的救命恩人,葉寶庭走後某一次回來,給小雲送來了千兩黃金。

時間往前推了許多,單萱看到葉寶庭明顯年幼了,身上還背了一個小孩,可惜那個小孩已經沒有呼吸了。

葉寶庭背着小孩走了七天,直到小孩的皮膚里長出了蛆,葉寶庭才不得不挖了個坑將小孩埋葬了。

單萱確信,果然死掉的那個人才是葉寶庭,而活着的、自稱是葉寶庭的這位,是李初年。

這個夢太長太壓抑了,單萱跟在葉寶庭的身後,感覺像是跟着索命鬼正慢慢走向地獄。

到最後的最後,單萱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不見了葉寶庭的蹤跡,他是暗殺高手,這漫長的黑暗許是葉寶庭潛伏的那段時間。

“醒醒!”

單萱隱約聽到了有人說話,可她什麼都看不見,這麼黑,這麼暗,那些被殺害的殘肢好似隨時都會從天而降,而那些滾燙的噴涌而出的熱血也好似隨時都會灑到她的臉上。

“單萱。”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亡垠的聲音,單萱只覺得肩膀一痛,才終於想起她這是入了葉寶庭的夢。

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眼前再次閃了一道白光,單萱伸手擋了一下便離了這個夢境。

醒來時,艷陽高照,屋內一片光明。

單萱嚶嚀一聲,發現她受傷了,小臂被划了一刀。

當年她入天倉山,三個月的入門試煉時,她落入司琴長老的琴聲幻境,也是這般受了傷。

她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她太容易認真了。

“你沒事吧!”亡垠抬起單萱的小臂看了看,傷口很深,流血卻不多,以單萱的法力,要不了片刻也是能自愈的,只是他不明白,單萱怎麼會受傷?

單萱搖了搖頭,不是指她的傷沒事,而是指她的心境。

那真是一個黑暗無比的夢,一點也不比單萱曾經的噩夢來得仁慈,甚至更為血腥。

可單萱的噩夢,有些不一定是夢,有些卻是真的夢。

那麼他呢?單萱看了看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葉寶庭,也或者說是李初年吧!

無論叫什麼名字都好,都是可憐的孩子,相比之下,她是幸運的。

亡垠見單萱的視線落在床上,想也知道單萱肯定是看到了她一時無法消化的事情。

半晌,亡垠道:“世間事,可憐之人不是兩三個。”

亡垠的這一句,讓單萱的注意力回來了,他這麼說是有道理的,人間的世道滄桑自有人皇來決定,單萱明白的。

“嗯!”良久,單萱應了一聲。

亡垠伸手,拉着單萱的胳膊,扶她起來,“傷口處理一下吧!”

如若不是亡垠現在還無法施展太過複雜的法術,他這時候一定會更樂意為單萱醫治傷口。

單萱再次點頭,施法讓手臂恢復完好,衣服上的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可單萱還是覺得好似有沉重的血腥氣味縈繞鼻尖,只得交代亡垠照料一下病人,她出去沐浴換一身衣服。

太白山杳無人煙,也是深山野林,雖然沐浴可以施法遮掩,但亡垠總不好堂而皇之地跟去,便乖乖守在茅草屋待着。

等單萱清洗乾淨,心情也平復了,一身輕鬆的再回來茅草屋的時候,卻不見了亡垠和葉寶庭。

單萱本也沒多指望亡垠,可兩人同時不見,也實在稀奇,好在單萱法術過人,不過片刻便找到了兩人蹤跡。

既然是葉寶庭醒來後執意要走,亡垠一時攔他不住,只能跟着他一路打打鬧鬧跑去了很遠。

單萱找到他們的時候,亡垠和葉寶庭都出了一身大汗,尤其葉寶庭,更是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