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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節,正是梅子黃熟之時,悶熱潮濕,連日陰雨;素有“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即這個季節連續四十五天都下雨不見太陽的說法,雖然誇張,但連綿陰雨確是常事。)

蓮花第一次經歷,每天望着小小的窗戶外總在飄雨,心情也似這梅雨天一樣陰霾鬱悒。

宗人府的牢房本就潮濕陰暗,在這個季節份外象要滴出水來。窗戶小而高,又不通風,牢房裡不少地方發霉,自牆壁到床鋪,斑斑點點的或綠或白滿是霉點,毛茸茸的異常瘮人。

蓮花素有潔癖,看得頭皮發麻。自己先拿着舊衣擦拭,偏偏很難擦;讓知恩今天帶了抹布和刷子,仔細地刷了又刷,累得出了一身汗。

知恩要幫忙,獄卒卻不讓進,在牢房外看得着急,只好勸道:“公主,算啦,別擦了”。

蓮花口裡應着:“就好了”一邊手揮不停,繼續擦拭。

知恩不由跺腳,喊着海壽:“海壽,你想想辦法啊!”

自受過馬三寶的教導,海壽大致明白了大明後宮和官場的一些潛規則,在魏國公府和東宮時,已經靈活了很多。可是馬三寶卻沒教過到宗人府該怎麼辦,也是,做夢也沒想到啊。海壽試着賄賂,反而被獄卒斥責了一頓。海壽撓了撓頭,只好也勸道:“公主,歇歇吧!”

蓮花聽而不聞,繼續又擦又刷,頭上密密的汗珠就要滴下。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聲音雜沓,竟是不少人。

海壽回頭望去,卻見朱允炆一身明黃錦袍玄色皇冠大步匆匆走了過來。身後還是張元亨跟着,侍衛卻極多,前呼後擁的竟有幾十人。宗人府的幾個獄卒都哈腰跟在張元亨後面,斥責自己的那個年紀大一點的獄卒正小心翼翼地說著:“陛下!就是這裡”。

朱允炆這些日子沒回過東宮,海壽和知恩一直沒能見到,這時乍在宗人府相遇,被他的天子威儀震攝,連忙跪拜行禮。知恩大張着嘴,看得有些呆住,被海壽拉了拉才醒悟,急忙低垂了頭。

蓮花停止了擦拭,側頭望見朱允炆,一陣心情激蕩,迎到了門口。拜下卻不知說什麼好,終於只是輕輕叫了一聲:“陛下!”

朱允炆隔着牢房柵欄伸臂欲扶,卻是相距甚遠,張元亨連忙讓獄卒開了牢門。朱允炆大步跨進牢內,急急說道:“平身”,雙手扶起了蓮花。卻見牢房狹窄逼仄,到處發霉,不由皺眉看了眼張元亨。

張元亨頭上冒汗,知道皇帝這是責怪自己安排不周。這些天忙亂得沒到宗人府來過,沒想到李才人的牢房這麼差。急忙道:“臣這就去安排”,帶着幾個獄卒,一眾侍衛和海壽知恩一齊退下了。

蓮花在牢里已經呆了九天,雖然衣食不缺,到底牢房裡狹仄悶熱,更因心傷慧遠和朱元璋之死,夜不能寐,此時容顏頗有幾分憔悴。雙袖捲起,正在擦拭床鋪,一雙玉手竟有點兒粗糙。

朱允炆上下端詳心疼不已,輕輕叫了聲:“蓮花!”雙臂張開,擁進懷中;心潮澎湃,一顆心鼓鼓跳動。

蓮花乍見朱允炆,也是百感交集。此次自己犯下大錯,似陰差陽錯,又似冥冥中註定。這些天在牢房裡回想起道衍的話,回想起慧遠悲憫的眼神,才明白二人早預知自己的悲劇。只是慧遠大概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會成為悲劇的促成者吧?而琉璃塔不斷閃亮,是在提醒自己?還只不過是預示?琉璃塔往後,還會有多少故事呢?

蓮花伏在朱允炆的懷中,聽着他熟悉的心跳,不由濡濕了雙眼。

朱允炆滿是歉意地說道:“皇祖父是六天前駕崩的,我早想來看你,可是。。。”

蓮花伸手掩住了朱允炆的嘴巴,輕聲道:“我明白”。皇帝駕崩,新帝即位,朱允炆萬人矚目百官簇擁,一舉一動都要依禮法宮規和祖訓君儀,怎麼可能到宗人府看一個犯罪的妃嬪?就是今天,估計也是偷偷跑來的。

二人說著話,自然而然地還是“你”“我”,並沒有用“朕”“臣妾”這些稱呼。兩人婚後第一次分別這麼久,再見居然是在牢房裡

朱允炆擁緊了蓮花,似要融進自己的身體。良久,才輕聲道:“這九天苦了你了。”

蓮花聽他說“九天”而不是“幾天”,有些愣住,他竟是數着日子在過!眼中不由得霧氣瀰漫,輕聲安慰道:“還好。海壽和知恩每天都來”,頓了頓又道“昨天兄長也來探視過”。

朱允炆有些意外:“李景隆昨天來過?”

蓮花答道:“是,兄長帶了些楊梅過來。我才知道楊梅是這樣的”。

朱允炆不禁微笑,江南的楊梅她可不是第一次見到?含笑解釋道:“柳宗元的‘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就是說的江南這個季節。楊梅熟的時候,經常下雨,就叫‘梅雨’。”說著手指輕輕敲了敲蓮花的鼻頭:“夫君的家鄉在江南,你可要適應這個季節才好”。

蓮花才明白:“難怪這一直下雨。我當是老天罰我呢”,話一出口,不由一陣黯然。

朱允炆心中憐惜,輕輕在她面頰上一吻,擁得更緊。輕聲說道:“皇祖父臨終時,赦了你的死罪”,停了停道:“賜你去聖感塔替他在舍利前誦經懺悔”。

蓮花一怔,語聲顫抖:“皇祖父?他想到我,臨終時?”

朱允炆含笑點頭:“是,我也沒想到,總共也沒有說幾句話。”不禁想起了祖父最後說的“老四老四”是想吩咐自己什麼呢?燕王叔那裡有什麼事呢?朱允炆皺了皺眉。

蓮花乍聽到朱元璋臨終還想到自己,心情激蕩,一時說不出話來。見朱允炆皺眉,伸手溫柔地撫平了他的眉頭。

朱允炆收回了思緒,柔聲道:“皇祖父如果不赦你,少不了一爭,那也要爭。”頓了頓道:“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你可有什麼頭緒?”

蓮花皺起了眉頭:“我才到京師不久,宮裡不認識什麼人。難道是。。。”

朱允炆見她欲言又止,問道:“你有仇家?”

蓮花總是訝異於朱允炆的聰慧,遲疑着道:“你知道高麗王?”見朱允炆點頭接著說道:“父王以為高麗王一家都沒人了,卻原來高麗王世子王奭還活着。我在鐵嶺衛被劫,就是王奭的主意。後來聽說他進了中原”。

朱允炆聽她含糊地說“沒人”,明白這意思是朝鮮國王斬草除根,中間必有很多血腥故事。這是朝鮮國內政,祖父一貫的原則是不干涉。只是高麗王世子既然有如此國讎家恨,報復蓮花是一方面,挑撥大明與朝鮮的關係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蓮花看着他的神色,慢慢也想到了這一層。倘若不是琉璃塔發光示警,自己或者皇祖父無論哪一個毒死了,朝鮮與大明必定有一場糾紛,幾年的睦鄰友好恐怕就此結束,說不定還會引起戰禍!想到這裡,蓮花不由得汗水涔涔而下,望向朱允炆的目光中全是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