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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這個概念在上古時期還是很鮮明的。

那時候先民生存不易,要對抗種種異族以及各種猛獸妖獸。荒野之中碰到一個陌生人,簡直是老天的賞賜,根本不可能生出敵意。

後人常說先民淳樸善良待人誠摯,其實與他們的身處險惡環境有極大關係。

現在這個世道卻是人族的天下,哪怕深入窮山惡水之中,也很少能夠碰到妖獸和異族了。

至於猛獸,更是早就被人族死死踩在地上,大多時候都以食物和貨物的身份出現。

這種情形之下,人與人之間的內訌就佔了主流,人們只有“諸侯列國”之別,誰還會有“人族”這個意識呢?

無天見陸離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只覺得這人大概被驢踢了腦袋。他手中偷偷扣了一枚銀骨釘,隨時待發。

只要陸離一死,今日種種便當它從未發生過,至於什麼“天妖星犯界”、“妖獸捲土重來”,這關暗馭手屁事!

陸離看到一陣浮雲遮住了月光,眼角卻閃過一絲銀光。

叮!

銀骨釘打在了陸離藤杖上。

為了能夠偷襲得手,無天朝着陸離的小腿射出暗器,卻不意陸離隨手撥弄了一下藤杖,准准地將銀骨釘擋住了。

陸離用念力浮起銀骨釘,與無天視線相平:“你別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你沒見過妖獸的可怕。這麼說吧,如果雲夢大澤里生出一頭殘暴的妖獸,大半個楚國便不復存在了。速去速回,我在蔡國等你回話。”

無天目光中閃過一絲驚疑:“回話?”

“蒙城君肯定有話讓你帶過來,他現在年紀大了,恐怕跑不快了。”陸離道。

無天正要再說,突然聽到一陣翅膀蒲扇之聲,一隻不足尺長的鸚鵡飛了過來,在陸離的頭上盤旋一圈,落在肩上。

正是疾鵬君。

“速去!”陸離朝無天揮了揮手。

無天摸不清陸離的深淺,看看那隻頗有異象的鸚鵡,終於還是抽身而去,幾個起落已經隱沒在叢林深處,只是頭上的炁光卻分明標識出他的位置。

疾鵬君振翅叫道:“你與那楚人有什麼勾結!”

“讓他去找人幫忙。”陸離道:“妖獸重來可不是我一個人能解決的。”

“你怎知道別人肯幫你?他們可是暗馭手!”疾鵬君叫道。

“我唯一有把握能說服跟我站在一起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暗馭手了。”陸離輕聲嘆了口氣。

“那是為何?”疾鵬君頗為好奇。

“因為……”陸離看了看天上的紅色巨星,道:“因為,當初是我讓吳起創立暗馭手的。”

疾鵬君轉動着鳥頭,煽起翅膀拍在陸離腦後:“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明明知道你在瞎扯,還覺得有可能是真的呢?”

陸離沒有解釋,藤杖在地上一掃,撥開雜草,往回走去。他突然問道:“疾鵬,你前世死時,有沒有覺得刺痛?”

“刺痛?沒有啊。”疾鵬君一愣:“你問這個幹嗎?還有,你竟敢直呼寡人的封號!”

“唔,我剛才看到這個,想起點事。”陸離一揮手,讓銀骨釘浮在疾鵬君面前。

疾鵬君固然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陸離卻是清楚得很。待陸離將銀骨釘和風息草的特性說了,疾鵬君一張鳥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你說寡人其實是被暗害的!”疾鵬君叫道。

陸離一邊往城池方向走,一邊道:“若是有人用風息草毒殺你,倒是可以解釋為何要將你推入茅坑,又為何定要燒了你的屍身了。”他頓了頓,又道:“當日我懷疑焚燒你屍身是阻攔我去找你,但如果你是中了風息草之毒,那就更有必要燒掉你屍體了。”

國君的遺體一般停靈七天方才下葬。如果哀候的遺體在這初夏季節里七天不腐,而且竟然散發出濃濃的香氣,這必然會招人疑心。

“實際上可能是我當初想多了,因為往來兩界的法術雖然不少,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施展的。旁人不知我的修為深淺,光是看我這副皮囊,絕不會相信我有那般本領。”陸離道。

“在你為寡人占卜壽算之前,寡人還以為你只是個弄臣呢。”疾鵬君坦誠道。

陸離像是沒有聽到疾鵬君的話,眉頭皺得更緊了,又道:“看來我得親自去看看。”

“對!”疾鵬君叫道:“寡人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在史書上留下淹死糞坑的臭名!”

“你死了也就罷了,但是不把幕後黑手揪出來,可能會對我不利。”陸離道:“我現在可是活得提心弔膽呢。”

“啊呸呸呸!”疾鵬君扇起翅膀,弄得絨毛漫天。

從物種上而言,疾鵬君其實還是一隻孵化不過數日的雛鳥!而它的體型和飛翔能力,卻已經超過絕大多數的成年鳥類了。

果然不是凡種。

陸離辨明了方向,從城外直插自己的居舍,渾然不知兩位蔡公子勞師動眾找了他一夜。

……

自從太后宣布要立公子樂為國君,世子歡也不得不改變策略,在維護朝臣的同時也收羅能人異士,擴充自己的門下勢力。至於公子欣,那更是變本加厲,而且目標更加明確:陸離。

陸離在教訓了王孫虎和無天之後,重又回歸了安靜的生活,每日里躲在靈台,不讓閑雜人等煩他就是最大的工作。直到疾鵬君真正受封的那天,陸離才換上了朝服,入宮城參與朝覲。

雖然冊封一隻鳥兒很像玩物喪志的荒唐之舉,尤其是有衛國靈公的前車之鑒,但禮法卻賦予了君主荒唐的權力,前提是冊封儀式符合禮法流程。

作為冊封儀式的主角,疾鵬君心中頗為複雜。它明知道自己已經跟蔡哀侯沒有太大關係了,所謂一死百了。然而內心中它仍舊將太后視作妻子,將歡、欣、喜、樂四位公子視作兒子。

就連從國君到亡魂,繼而變成鳥,如此之大的身份變幻它都接受了,卻仍舊無法接受這些前世的親人與它相隔甚遠。

——寡人一生放蕩遊冶,的確沒為妻兒做些什麼好事啊。

疾鵬君心中遺憾,又想到了自己在中陰界見到的那隻大鳥,以及陸離說的妖獸再來的預言,心頭突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東西。

“這東西壓在心裡,總是要寡人去做些什麼。”疾鵬君找了個空檔,悄悄對陸離道。

“這就是責任感。”陸離輕聲回應:“有了責任感才能算是男人。這裡拐左?”

陸離在冊封儀式上借口更衣,摸進了宮城主殿,在疾鵬君的引領下前往那個坑死了國君的茅廁。

“這,最頂頭那間。”疾鵬君道。

陸離沿着過道走到底,拉開了移門。從外面看,這就是一間普通的屋子。不過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坑位。

這就是國君如廁的地方。

陸離踏進廁所,打量一周,目光落在貼牆的矮柜上,問道:“這些矮柜上擺的什麼?”

“以前這裡每天都要插滿花草。”疾鵬君道。

陸離走到坑位,分開兩腿試了試,差不多與肩並寬。坑道直通糞池,隱隱有股臭味傳出。

“人的確能下去,但要想失足,恐怕很困難。”陸離目光嚴肅,仰起頭用藤杖捅了捅天花板。

“上面的確可以藏人。”疾鵬君叫道。

“有灰落下來。”陸離搖了搖頭。如果上面藏了刺客,只是幾天功夫還存不了這麼多灰。

疾鵬君也跟着四處打量:“那……難道真是寡人命數盡了?”

陸離突然解開腰帶,脫下大氅,問道:“你當日是怎麼如廁的?”

“脫了大氅,命宮女拿出去,然後解開系帶,撩起衣擺……等等,好像漏了什麼……”疾鵬君跳下陸離肩頭,着急地在坑位旁跳來跳去。

“這些豆子是幹嘛的?”陸離發現一旁矮柜上放着盆生烏豆,捻起一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