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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小張啊,好久沒見你了。”

法醫趙勝文和張坑也算是老熟人,不過是關係不怎麼好的那種老熟人。

趙勝文今年五十六,距離退休沒有幾年了,對工作的熱情也就愈發消減。當然,這種消減並不是消極,該完成的工作他依然會完成,只是過於中規中矩,讓人無法挑錯,但也沒有什麼驚艷。

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歷,趙勝文都是西城分局當之無愧的老前輩。再加上臨近退休,無論是對事業還是對工作都已無欲無求,所以看到羅玉時,他的表情很平淡,敷衍了事的叫了聲局長。

至於羅玉身後的常林和薛平,他甚至連話都懶得說,只當兩人是空氣……

大家也都習以為常,包括羅玉在內,誰都沒有表示不滿。

但是當張坑從常林身後走出時,趙勝文的表情立刻就豐富起來,熱情的就像是見到了老朋友家的孩子。

當然,此熱情非彼熱情,是需要加引號的。

而他之所以這麼‘熱情’,是因為在幾樁案件中,他所撰寫的屍檢報告都被張坑挑了刺。

挑刺也就罷了,趙勝文工作幾十年了,又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早就看淡了。但以往挑刺的人要麼是同行,要麼是上級,要麼是嫌疑人的辯護律師,可以說都是專業人士。而最後,趙勝文往往會用事實和專業知識來證明,自己才是正確的一方。即便偶有失誤,也只是細節方面的疏漏,對整體案情構不成傷害。

可以說,在法醫這個專業里,趙勝文是驕傲和自信的。

但是他的驕傲和自信,卻在臨近退休之前,被張坑這個外行貨給攪得支離破碎。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至少張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挑刺的人。

“趙老,忙着呢……”張坑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

趙勝文笑道:“不忙,不忙,就是忙也沒你忙啊。今天是怎麼個意思,來我這視察工作?”

張坑笑道:“得,我知道您老不待見我,就十分鐘,行不行?十分鐘後我就走人。”

趙勝文熱情洋溢道:“瞧你說的,我什麼地方不待見你了?就盼着你呢……盼着你來指導工作,幫我這個老頭子查遺補漏。”

張坑道:“老爺子您罵我呢?”

趙勝文臉都快笑成菊花了,道:“罵你?我哪敢啊……要不是小張你幫着我挑刺兒,上幾次的案子我可就給弄砸了。”

張坑笑道:“喲,老爺子,你這話還是在罵我啊。我什麼時候挑您的刺了?我那是從不同的地方提出不同思路,其實我對您老是真心佩服的……”

羅玉見這一老一小沒完沒了,終於拿出局長的威風來,道:“我說你們有完沒完?”

見局長發威,趙勝文和張坑對視一眼,同時收斂了臉上的假笑。

趙勝文冷下臉來,瞪着張坑道:“說吧,要看誰的屍體?我到要瞧瞧你小子今天能給我挑出什麼刺來!”

張坑忍不住又笑,道:“這樣多好,您老這一冷臉,我就習慣多了。”

趙勝文翻了個白眼,道:“我也挺習慣的。”

羅玉推了張坑一把,道:“行了啊你,說正事,少在這裡得瑟。”

微微一頓,又朝趙勝文道:“趙老,我們要看的是鄭源善的屍體。”

趙勝文點頭道:“猜到了,見到張坑這臭小子,我就知道是這案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旁的薛平聽到這句話,心中就別提有多尷尬了。

趙勝文的話聽起來似乎很平常,但其中卻隱含着另一個意思,那就是每當張坑出現在西城分局,也就意味着警方又遇到了某件搞不定的案子。

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哪怕他這個‘薛爾摩斯’來到西城分局後,依然如此。

最重要的是,這件搞不定的案子,就是他薛某人主辦的。

所以聽了趙勝文這句看似有口無心,實際卻理所當然的話後,他不尷尬誰尷尬?

“屍檢報告你看了?”

將鄭源善的屍體從冷藏櫃中取出後,趙勝文問張坑道:“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張坑道:“報告很詳細……”

趙勝文打斷他的話道:“好聽的話少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有刺就挑,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張坑笑了笑,道:“有點疑問,但肯定不是挑刺,不過具體的……等我先看完屍體再說。”

鄭源善的屍體被擺放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清冷的燈光照在赤條條的身體上,泛出慘白,胸口處Y字型傷口用線密密的縫合起來,像是巨大的蜈蚣,讓人心中發寒。

張坑仔細觀察着屍體,口中道:“趙老,你在報告上說鄭源善的身體狀況很糟糕?”

進入工作後,趙勝文比起剛才要嚴肅許多,道:“這傢伙年紀比我還大,不僅吸毒,私生活也不檢點,身體狀況肯定好不了。他的肝、腎和心臟都有問題,血管老化的也很厲害。這麼說吧,他今年五十九,但身體狀況已經提前進入了七十歲……”

張坑點了點頭,沒再繼續發問。

他伸手將解剖台旁邊的放大鏡移過來,仔細觀察鄭源善的手背和手臂。

看完之後,他又開始觀察鄭源善的胸部和腿部。然後在薛平的幫助下,將鄭源善的屍體翻過來繼續觀察……

忽然,他微微揚眉。

趙勝文見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有發現?”

張坑直起身,正要說話,卻見羅玉在趙勝文背後偷偷搖頭,於是立刻改口道:“暫時還沒有。”

他知道羅玉搖頭的意思,是在告誡自己無論有沒有發現都不要告訴趙勝文,至少是現在別告訴他。趙勝文畢竟已經快六十歲的人了,而且對自己的專業也很是驕傲和自信,沒必要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人家。

張坑對此表示認同,所以立刻改了口。

趙勝文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道:“我知道你有發現,直說吧……我雖然老了,但心臟的承受能力還是不錯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你就指出來,反正你小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張坑看向羅玉,見她輕輕頜首,於是笑了笑,道:“趙老,你的報告該寫的都寫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很詳細,也很專業……”

他小心翼翼的吹捧了一下趙勝文,然後繼續道:“總之您的報告沒什麼問題,幾乎沒有疏漏,我只是有個小小的疑惑……”

他招了招手,示意薛平過來幫忙。

兩人合力,再次將鄭源善的屍體翻轉。

張坑指着鄭源善身上的幾處傷口,道:“鄭源善的腹部和大腿處有利器留下的割傷,頭部有撞擊後留下傷口,手背也有擊打後留下的傷痕,這表明在死前他曾和人發生過搏鬥。但我們知道,與人搏鬥時,傷痕一般有兩種形態。一種是攻擊時留下的傷痕,一種是防禦型傷痕……”

微微一頓,他指向鄭源善的胳膊,又道:“而防禦型傷痕出現最多的地方就是手臂,這是由人類的本能所決定的,當遇到外部擊打時,往往會第一時間舉起胳膊進行防禦。讓我奇怪的是,鄭源善的身上有很多傷痕,但惟獨手臂上缺少防禦型傷痕,這不符合常理。此外,他的背部也沒有任何的傷痕。很難想象,在進行如此激烈的搏鬥時,他的背部居然沒有遭受到任何擊打。”

趙勝文皺着眉,從口袋取出眼睛,然後俯下身,仔細的觀察張坑所說的那些地方。

過了片刻,他抬起頭,嘆道:“果然還是給你小子挑了刺。”

他的報告寫的很詳細,但還不夠詳細,正如張坑所說,他忽略了鄭源善的胳膊上缺少防禦型傷痕的現象。法醫的主要工作就是判明死者的死亡原因、時間和性質,推斷和認定致死致傷的兇器,以及分析犯罪手段和過程。趙勝文其他方面做的都很不錯,但或許是因為年齡的緣故,在分析和推導這一塊顯然投入的精力不夠。

趙勝文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麼。

羅玉見他神色莫名,心中有些不忍,於是立刻轉移話題,問張坑道:“那這代表了什麼呢,有合理的解釋嗎?”

張坑沒有回答,微微的眯眼,似是在想些什麼。

羅玉見狀,知道這傢伙的思維顯然是跳到了別的地方。

這時薛平道:“這個其實也不難解釋吧,或許他是被人綁住了,對方的攻擊都是單向的,他只是被動的承受。”

老實說,薛平這時對張坑多多少少生出些敬佩,同樣的屍體,同樣的屍檢報告,他看的次數肯定比張坑要多,但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中隱藏的問題。當然,他給出的解釋是自己過於迷信法醫的權威,而且這也不是自己的專業,沒能看出問題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你的說法不成立……”趙勝文道:“鄭源善的手背上有傷,指骨也有輕微的骨裂,這些都是攻擊型傷痕,這表明他並沒有被動的承受攻擊,而是在和對方搏鬥。”

薛平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鄭源善的家屬呢?”張坑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