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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媽下葬那天,開春的第一場細雨,淅淅瀝瀝的下了整整一日。

茗慎穿着月白色素麵葛布男裝,僵硬的跪在墓碑前,腦海里不斷的浮現出往日種種,眼中灼熱——奶娘,這個養育了她十五年,待她親如骨肉的恩親,今後便要長埋黃土了!

春寒料峭,冷雨徹骨,茗慎身上早已被雨水濕透,但她仍舊死死的咬住凍得發抖的雙唇,倔犟的挺直脊背,任由雨水肆意的沖刷內心的悲傷。

“奶娘,您安靜的睡吧,慎兒一定會讓金氏血債血還的!”茗慎疼痛的哽咽聲從她喉嚨里酸楚的益出,有很快的,淹沒在風雨聲中。

不知何時,頭頂出現一片晴空,茗慎抬頭,只見來人是紫玉,她脫去了風塵繚繞的紫紗裙,昔日的嫵媚姿容也是素麵朝天,鉛華洗盡,撐着一把青碧色的油紙傘,靜靜的佇立在墳前,荊釵布裙,像極了十年前的靜媽。

“這是我的奶娘,你過來給她好好磕個頭吧!”茗慎看了她一眼,說罷便轉身朝不遠處的馬車邊走去,不再看她一眼。

杜雲帆半坐在馬車駕坐上,漫不經心的玩着鞭子,見茗慎走來,忙起身道:“少東家,你這麼快就祭拜完了?”

茗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凝視了他良久,這才終於開口,一臉鄭重道:“我想託付你一個人,是當妻妾還是當妹子我不管,哪怕你只當她是個紅顏知己也好,總之紫玉託付給你帶回揚州照顧,我不管你如何安置,只一樣,不許委屈她分毫。否則,我拿你是問!”

杜雲帆詫異的問道:“為什麼?凡事都要有個理由,否則屬下不明分寸,怎知該如何待她?”

茗慎暫時不想暴露皇室的身份,只道:“她是我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是我不方便帶在身邊,而且別人我又不放心,所以,才想將她拖你照顧!”

“既然少東家拿她的妹妹,那自然也是我杜雲帆的主子,放心吧,屬下一定不負少東家囑託!”

紫玉聽見杜雲帆的話,激動的闖進了二人之間,跪地搖頭道:“不,豐少,紫玉不走,就讓紫玉跟着你吧,當牛做馬都行,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茗慎彎身將她扶了起來,語重心長的勸道:“跟着我有什麼好的?高牆深院里的日子,沒你想象的那樣風光美好,不但要整日在勾心鬥角的算計里提心弔膽的過日子,保不齊哪天就像我奶娘一樣,把命給丟了!”

“所以你還是跟着杜雲帆走吧,從此你便是揚州商行的三小姐,在也不是勾欄出身的姑娘了!”

“從新做人,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我會給你預備一筆豐厚的嫁妝的,決計不會虧待你半分!”

“你是個識時務的人,好好想想吧,什麼樣的決定,才是對你最有利的選擇!”

……

那一天,茗慎勸了紫玉許多,最終她決定跟隨杜雲帆前往揚州,杜雲帆臨行倒是什麼也沒說,只信誓旦旦的像茗慎保證,一定會厚待紫玉。

這些日子的相處,茗慎也曉得他的為人,又聽了他的保證,更加放心的將紫玉交給了他。

———

次日一早,白鵬飛命人把車馬準備妥當,抬眼只見廟門外,彩鳳和靈犀攙扶着一個風情冷艷的貴婦走了出來。

身穿嶄新的累珠疊紗粉霞茜裙,外套玫瑰紫緞紵絲通袖襖,赤金鳳頭釵從輕挽的迎春髻中斜飛而出,垂下數串長長的紅寶珠珞,映着眉心一點寶石花鈿,內含艷質,外顯張揚,整個人仿若一支笑迎春風的夭夭桃花,灼灼其華。

因為茗慎平日總是一襲素白,今日偶然如此鮮艷的裝扮一通,倒叫人頓覺一亮,驚鴻若仙。

白鵬飛笑着走來,打量着她贊道:“側妃娘娘今日打扮的可真隆重啊,三日不見,跟換了個人似的,那晚末將酒後失儀,還望娘娘……”

茗慎嗔怪地瞪他一眼:“白少將一大早說什麼糊塗話,本側妃怎麼聽不懂呢?莫不是酒還沒醒?”

“側妃娘娘教訓的是,是末將糊塗了!”白鵬飛輕拍了下腦門,遂又做了個請的姿勢:“車馬已經準備妥當,恭迎娘娘上車!”

“希望白少將回到王府,嘴裡能有所遮攔!”茗慎側臉警告一句,便慢慢地鑽進馬車,一隊人開始浩浩蕩蕩地往端親王府出發。

山路難行,馬車搖搖晃晃,茗慎坐在車廂內顛簸不止,內心也跟着左右不定起來,一想到回府去討好那個邪佞的偽君子,心中就莫名的不情不願,但是為了除掉金氏為奶娘償命,她不介意掰斷身上的每一根傲骨,放低姿態去撒嬌邀寵。

———

馬車行駛了大半日的功夫,終於停在了王妃門口,文軒的奶娘醇嬤嬤,早已在此面無表情的恭候了多時,茗慎一下車,便被她帶領着前往聽雨軒去見文軒。

主僕四人穿過九轉玲瓏的白玉橋,一路走到了聽雨軒的門庭跟前,周圍的枯樹早已抽出了新芽,空氣里散發著淡淡的泥土清香,院里的桃花林漸漸冒出了許多清瘦的花骨朵,像女人唇上冷冷的胭脂紅。

剛進庭院,便看見金顏嬌整理着衣衫,紅着嬌顏從聽雨軒的閣樓里走了出來。

她身上的穿戴依舊精緻華美,凌亂缺月型的髮髻上插着十二支紫晶簪,風流婀娜的嬌軀上套着品月緞綉玉蘭飛蝶氅衣,唯一不同的是,身邊再也不見往昔僕婦成群的盛況,只剩下一個年紀輕輕的毛丫頭,怯生生地低頭跟在身後。

到底是經歷了全家滅門的慘事,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憔悴,那張玉潤脂膩的嬌媚容顏,也因為長久的傷心過度而皺成一團,整個人像一匹破舊的華麗錦緞,在陽光下泛着盛極而衰的頹敗光澤。

金顏嬌也恰巧看見了茗慎,只見她艷麗的裝扮如同霞光萬丈一般逼近,雲鬢上珠翠玉環錚錚,額上的寶石花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一根艷毒尖銳的利刺,狠狠戳破了她的眼膜。

她取下大襟上別著的桃紅絲絹,輕輕揉了揉泣血一般疼痛的雙眼,昂首挺胸的與茗慎擦肩而過,不予行禮也不問安,仿若她們主僕成了一團看不見的空氣似的。

“大膽金氏,見了側妃娘娘竟不行禮,現在夫人可沒有王爺的特許了,還不乖乖過來拜見!”彩鳳氣的兩腮鼓鼓,忍不住喝道,一想起昔日被她欺負的種種,更是恨得心癢難耐。

金顏嬌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只以眼尾掃了彩鳳一眼,凌厲之勢不減當時:“你家主子都沒敢吭氣,反倒是你這個小賤婢敢來指責,就算本夫人失了規矩要罰,那也得先罰了你這個惡奴欺主的小賤婢再說!”

茗慎驟然將彩鳳護在了身後,自己像朵絢麗的雲彩般飄到了金顏嬌面前,“金夫人的威儀不減舊時啊,不過瞧你眼圈紅腫,聲音黯啞,肯定背地裡沒少偷着掉眼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