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倶六城的面積,比玉門關要大很多。

城分西、南兩座城門,設守捉使,麾下共有八百健卒。

守捉,是唐代獨有,而任何朝代都未出現的職官。在唐代,主要的外敵源自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其中西北邊塞又為嚴重。這裡,不僅僅有吐蕃、突騎施、堅昆等游牧民族,更有十姓突厥部落,以及混居在安西地區大大小小的部族……比如沙陀,比如回紇。如果仔細算起來的話,這片廣袤土地上,混居着數十個不同信仰,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百姓。如此一來,安西若是不動蕩,那才讓人奇怪。

而唐代西北軍的來源主要有四個。

官軍,占居主體;配軍犯人,進行屯墾;歸化胡人,以及應募而來,想要在這塊土地上建功立業的戍兵。

唐帝國想要鞏固在安西的地位,就必須要派駐許多兵馬。

有的地方屯軍數量大,於是便稱之為‘軍’,主官則喚作軍使;有的地方屯駐兵馬少,則稱之為‘守捉’,主官稱之為守捉使。不過,在胡人的口中,皆稱作‘都督’亦或者‘將軍’。

整個隴右道,包括安西都護府在內,共設有三十三個守捉。

俱六城便是這三十三個守捉之一,其主要的職能,便是監視金滿城以北的沙陀部落。

站在俱六城外,楊守文也不禁暗自感嘆。

這座要塞的歷史遠不如玉門關久遠,所以看上去,似乎少了幾分歷史沉澱的蒼茫氣概。

但是,論險,俱六城遠在玉門關之上。

它一邊是沙陀,一邊是憑洛州,一邊是鹽祿州。

兩座羈縻州,一片戈壁,俱六城便卡在這中間。城牆高十二米。堅厚無比。

而守衛城門的官軍,看上去也令人讚歎。

他們的盔甲,遠遠比不上洛陽十六衛兵馬的華美,武器也不似中原之地官軍那麼精良。

可是站在那裡。卻有一股子彪悍之氣。

常年累與征戰的士兵,和守在繁華之地的官軍截然不同。

他們外表看去有些落魄,但骨子裡的那種煞氣,直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幾位長老,從滎陽來嗎?”

當楊守文四人到城門下的關卡時。有官軍攔住了他們的道路。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沉聲道:“我等自東土而來,路過此地,是要拜訪一位朋友。”

“朋友?誰?”

“敢問軍爺,這俱六城裡可有一位名叫馬味道的人嗎?”

“馬味道?”

那官軍愣了一下,“你們找馬味道?”

“正是!”楊守文道:“我們是受一位朋友所託,給馬味道帶一封信。我那朋友說,馬味道就在這俱六城南門值守。不知那位是馬味道?軍爺可否為貧僧引見呢?”

那官軍一看就是個普通軍卒,而蓋嘉運說過,馬味道是軍中校尉。

官軍頓時笑了。沉聲道:“長老且稍候。”

說著話,他向前走了幾步,衝著城門樓上,用帶着濃郁本地口音的大嗓門喊道:“封獃子,封獃子在嗎?上面的,看封獃子在不在上面,有人找馬校尉,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嗯?

封獃子是誰?

楊守文心裡不由得一愣,也退後兩步向城樓上看去。

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那官軍道:“馬校尉這兩日生病了。所以一直在家休養。

他之前有吩咐過,說會有人找他。

結果等了很久,都以為他是在說笑呢……不過馬校尉讓他的外孫守在這裡,不曉得是不是等你們。待會兒他過來。你們和封獃子說吧。若是的話,便進城去吧。”

正說著話,卻見從城裡跑出來了一個少年。

他身體看上去很單薄瘦弱,個頭也不是很高。但卻生了一張着急的臉,看上去年紀不小。那張臉配着那身板,總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手裡拿着一本殘破的書。跑過來時氣喘吁吁,一張小臉通紅,看得出來,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出色。

只是那雙眼睛……

對,就是那眼睛!

他的眼睛裡,有一種超乎同齡人的成熟,而且隱隱透着幾分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

楊守文看到這少年的時候,愣了一下。

倒是那官軍,笑着說道:“封獃子,你不會又在上面看書,看得入迷了吧。”

少年氣喘吁吁,聽到官軍的調侃,卻沒有生氣。

“你懂什麼,看書能學到很多事情呢。”

“能學會舞刀嗎?能長力氣嗎?封獃子,咱們這是安西,你讀書多有什麼用處?還不如跟着我們好好習武,增長力氣。將來斬將殺敵,建功立業才算得上前途。”

哪知那少年卻眼皮子一翻道:“夏蟲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

楊守文對這個回答倒是不顯得很在意,可是明秀卻眼睛一亮。

夏蟲不可言冰,出自於《莊子》。

明秀奉道,雖然是一身僧人打扮,可是對少年口出《莊子》之言,還是感覺很親切。

“這小子,不簡單啊!”

是啊,這裡是安西,不是中原。

在這裡,識字的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說能夠把道家經典的內容信手拈來的少年。

哦,會背兩句道經,就是不簡單了?

楊守文沒好氣的瞄了明秀一眼,輕聲道:“你現在是和尚。”

“呃……”

明秀被他這一句話,給噎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而那官軍,則是一臉迷茫之色,好半天道:“封獃子,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看你,不讀書,別人誇獎你你都不知道。”

“你剛才那兩句,是誇獎我?”

少年哼了一聲,沒有再理睬官軍,而是徑自走到了楊守文四人面前。

“你們就是外公讓我等的人嗎?”

言語中,透着一股子傲氣。

他長相雖然不怎麼樣,可這傲氣,卻是一等一。

楊守文笑了,“若你外公叫做馬味道的話,想來讓你等的人,便是貧僧師徒。

我師徒自東土而來,在洛陽受人之託,前來拜訪馬校尉。不知你可否為貧僧帶路?”

“嗯,好吧,那應該就是你們了。”

少年臉上的傲氣隱去一些,側身一讓,輕聲道:“請隨我來。”

“封獃子,你剛才那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官軍看少年要走,頓時急眼了,大聲問道。

少年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回頭說道:“魏大嘴,你自己好好想,我若告訴你了,你印象不深。”

說完,他領着楊守文四人就走。

那官軍卻撓着頭,一臉茫然。

還是有個在關卡外等的不耐煩的書生道:“軍爺,他在嘲笑你呢。”

“嘲笑我?”

官軍看着那書生,疑惑問道:“他嘲笑我什麼?”

書生聞聽,卻來了精神。

在西域這地方,到處不是胡人便是武人,想找人掉個書袋都難。如今難得有人向他請教,這書生好像找回了一些自尊,便搖頭晃腦:“這句話出自《莊子外篇?秋水》。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你別廢話,到底什麼意思?”

書生嚇了一跳,看着那官軍的兇惡模樣道:“意思就是說,你是井底之蛙。”

“你說我是井底之蛙?”

“我沒說,那個小孩子說的。”

“狗屁!”官軍勃然大怒,厲聲道:“他剛才可沒說一句關於‘井底之蛙’的話,他說的是什麼冰……哦,我明白了!你欺負我讀書少,所以找機會諷刺我是吧。”

書生臉色大變,忙用力搖頭道:“軍爺,真不是我說的。”

“你敢罵我?”

官軍一把就攫住了書生的衣服領子,破口大罵道:“你敢罵我是井底之蛙,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一下,什麼是井底‘死蛙’。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魏大嘴就算不得好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