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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拂曉,葉應武風塵僕僕,馬蹄踏在了隆興府邊界上。

昨夜的事情已經草草遮掩下去,甚至就連饒州知州、通判都不知道葉夢鼎就在自己的治下遭遇了此刻的暗殺。至於葉夢鼎為什麼要把事情壓下去,葉應武固然是心知肚明,以文天祥的聰明才智和見多識廣也能猜想到一二。江萬里等尚未在江南西路站穩腳跟,這個時候哪怕是有一個官位低微的直愣性子沒有想明白這場刺殺後面的彎彎繞繞,就有可能引爆這南宋末世的最後一場天崩地裂的黨爭。

心中思緒萬千,葉應武也沒了觀賞風景的興緻。

雨已經停了,遠方的白雲之中隱隱約約懸掛着一道彩虹。

隆興府治所在——南昌縣已經遙遙在望,如果算上前世,葉應武也算得上是故地重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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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閣下,贛水北流。

回想當年王勃於此揮毫潑墨,書就錦繡文章,饒是葉夢鼎這等歲數的老人,心中也為之豪邁,更不要說文天祥、葉應武等年輕氣盛的晚輩了。哪怕是歷來不解風情的楊寶等隨行親兵,在這俯瞰贛鄱大地,接受萬方來潮的高樓之下,也不由得肅然恭謹起來。

此時的滕王閣是洪州知府范坦於大觀二年重修,此閣“崇三十有八尺,廣舊基四十尺,增高十之一。南北因城以為廡,夾以二亭”,恰恰後世的滕王閣正是仿照宋代的圖紙重建,所以葉應武此時站在那高高台階之下,仰頭看去,風景和記憶中的竟然相差無幾,心中自然是感慨萬千。

想當初,青山依舊,贛水北流,自己陪着一幫子死黨和貌美如花的不知道第幾任女朋友來此處,迎風長嘯,意氣風發,曾幾何時,故地重遊,物非人非,這七百年前的南宋末世,竟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獨前行,想要一己之力,挽住那天傾。

此時,三名衣帶飄然的老者面帶微笑,彷彿仙風道骨一般,已經健步迎下高階,絲毫不見老態。居中的反倒是官職最低的江萬里,左側是王爚,右側是章鑒,這三人不但是天下士林的領袖、賈似道視為眼中釘的對手,更是現在這江南西路或明或暗的統領者。

當然,現在又要加上葉夢鼎了。

四名久別重逢的老人在氣勢巍峨的高閣之下相會,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士林的一大盛事,而也正是因為這帶有歷史性重大意義的滕王閣之會,四人被後世學者尊奉為“四賢”,自此血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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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高閣之上,綵帶飄飄,舞女們唱着王勃的《滕王閣詩》,翩然起舞。舞帶依依,歌聲漫漫,竟然也有詩中之意。

在這歌聲中,彷彿又回到了那場震驚華夏的宴會上,那個舉杯高歌的少年,那雙炯炯異彩的眼睛,那道孤傲卓然的身影,還有那獨屬於大唐的三千繁華、十丈軟紅。

只是,只是,江萬里他們難道竟能不知道,這朗朗的詩歌中,卻飽含着物是人非的痛楚?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所有人就在這歌聲中相互寒暄,相互敬酒。

葉夢鼎遠來是客,不由分說被請在上座,剩下三人分坐左右。江氏三昆玉剩下的兩人——江萬載、江萬頃則奉陪在末席。至於葉應武等晚輩本來就相互熟絡,加之坐在上桌的幾名前輩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約束,也就隨意的散坐在四周,拋卻了什麼規矩。

江鎬的傷勢已經好了,哈哈大笑着和王進、章誠等人死死地按住葉應武灌酒。文天祥和葉應及雖然於心不忍,但是也知道自己上去阻攔也是徒勞,索性也就有着他們去了。

至於江氏家族的如江鉦、江鐸等人畢竟沒有和葉應武這麼熟悉,反倒是恭恭敬敬的上來為文天祥洗塵,文天祥是白鷺洲書院中出來的,怎麼著也是他們的師兄,前來敬酒洗塵也沒有什麼禮數上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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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之,你在饒州碰到了程申甫?既然朝中讓他前去監軍,那麼意思很明確了,襄陽一旦被圍,江南西路諸軍州必然要傾盡全力支持遠烈賢侄的興國軍,一旦手中沒有軍隊,整個江南西路有何異於待宰的羔羊?”江萬里緩緩的說著,抬眼看向身邊,王爚和章鑒顯然都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面色都很沉重。

所有人都沒有提及在饒州那個小鎮的風雨夜中的喋血,或許因為葉夢鼎的故意隱瞞的確沒有傳播出去,又或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並不點破其中的利害關係。這滕王閣上的兗兗諸公,就算是平日里在如何無話不說、托之以腹心,卻也不提及此事,彷彿都知道這是一條不能夠輕易觸動的底線。

對於江萬里順勢提出的疑問,葉夢鼎不可置否,皺了皺白眉,很自然的將這個皮球往下踢:“這樣,遠烈既然是此時的關鍵,我等老傢伙何不先聽聽他的意見?”

江萬里點了點頭,卻發現下面密密麻麻的子侄輩已經鬧作一團,根本看不到葉應武的身影,不過旋即發現自己的兒子江鎬提過來一個酒罈,笑着便往人群最密處撲去,而和他相同表情的還有王進和章誠。而文天祥和葉應及站在圈外,臉上都有些遲疑和惶恐。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江萬里、王爚和章鑒都是老臉一紅,甚至就連奉陪的江萬載和江萬頃兩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反倒是葉夢鼎笑了笑:“沒事的,小輩們友情如此,我等自當欣慰才是,也罷,先飲這杯酒。”

葉夢鼎越是滿不在乎,江萬里老臉越是掛不住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猛地拍案而起:“遠烈賢侄何在?!”

老人一聲暴喝,響若洪鐘,整個大堂之上瞬間鴉雀無聲。

江鎬等人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急忙放過面色通紅的葉應武,落荒而逃。而早就不忍心看下去的文天祥和葉應及急忙一左一右將被灌得潰不成軍的葉應武攙扶起來。

“遠烈賢侄且先醒醒。”江萬里趨步上前,伺候的侍女們已經服侍葉應武喝下醒酒湯,葉應武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一下子便看到前方大大的一張人臉,登時嚇了一跳,如果不是親哥葉應及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恐怕以葉應武的身板,會將江萬里整個的撞飛出去。

“小侄失禮,請諸位伯父恕罪。”葉應武急忙拱手,只是暈暈沉沉的不清楚為什麼剛才還蜂擁而上的衙內們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了,不過看到江萬里有些難堪的臉色,心中自然幸災樂禍起來,估計又有好幾天看不見江鎬了,可能連王進和章誠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