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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淳二年四月廿五日。

江南西路興國軍永興縣。

官船自贛水出鄱陽湖,入大江,一路沿江北上,終於在廿五日清晨抵達了永興縣江岸碼頭。

荒草凄凄,滿目蕭條。

曾經作為南方大動脈的大江,在連年的戰亂當中也難免會蕭條,再也不復當年江上千帆競發之勝景,只餘九曲江水,收斂了絕代風華,收斂了虎踞龍盤,只是默然東流。細細思來,和當年李煜所吟之“一江春水向東流”頗為相似,也不知道大宋的藝祖太宗在天之靈,見到今日之景會有何等感受。

大江之畔,零零落落十幾個人站在已經不知道被荒廢了多久的碼頭上,無精打採的等候着,直到官船出現在遠方都沒有改變他們有氣無力的形象。在這等鬼地方當差當的久了,早就不把什麼新來的通判、團練使放在眼裡了,誰知道這些耀武揚威前來上任的官兒什麼時候就會毫不猶豫的棄他們而去,就像幾天前便快馬加鞭趕回臨安去,生怕再被發配到這裡的那位前知軍。

“來了,來了,快點兒把樂奏起來,怎麼地也得像個樣子!”永興知縣和縣丞急忙吆喝着,無論如何他們作為附郭的七品官員,想要好好的混下去,怎麼著也得把新來的上司巴結好了。

身邊的官吏們紛紛勉強的展露笑顏,站在後面荒草地中的樂師也都在一名負責此事的小吏督促下斷斷續續的吹奏,沒跑調就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

官船已經近在咫尺,緩緩的靠在碼頭上。

迎接的官吏們這才下意識的彈彈衣服上的灰塵,怎麼著也得像個樣子不是?只不過大家對於這位新來的狀元通判和衙內團練使,還真的沒報什麼希望,不過要是能夠通過這兩位抱上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大人物的粗腿,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就當所有官吏準備展現自己的謙恭德行時,卻發現首先下來的並不是衣帶飄飄的紫袍大員,而是一名一身輕鎧腰懸佩劍的將領,此人身材有些瘦削,甚至長得有些賊眉鼠眼,但是只是那麼一站滾滾的殺氣和血腥氣就不由自主的瀰漫開來。

緊接着下來的是一隊護衛親兵裝扮的甲士,整齊地在碼頭上站成一列,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官吏們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些士卒看起來和平日里興國軍那些只是吃空餉,甚至連操練都免談的地方鄉軍截然不同,每一個人都是目光炯炯,絲毫沒有在意旁邊這些點頭哈腰媚態十足地官吏們。

腳步聲再一次響起,兩名紫袍大員並肩走下官船,身後跟着幾名或是披甲或是官衫的年輕人。再之後便是一群家僕打扮的壯漢忙碌的搬運各種各樣的家當。

“下官參見通判文大人,團練使葉大人。”官吏們急忙按照自己的官位大小自覺地站成一排,畢恭畢敬的行禮。

文天祥皺了皺眉,顯然對於這些低頭哈腰阿諛奉承的官吏們很不感冒,只是淡淡說道:“回城吧。”

官吏們這才緩緩直起腰身,幾個忍不住抬起頭來的突然間發現,那文通判倒是頗為穩重,至於那葉團練使卻是很年輕的樣子,眉宇之間充斥着難以掩飾的飛揚霸氣。跟在那葉團練使身後的那幾個同樣是各家衙內出身的都頭、司馬,同樣也是如此。

在所有官吏中,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小吏靜靜迎着文天祥和葉應武的目光,除了當先的這位狀元郎是貨真價實的,其他的幾個只能說是蒙恩蔭進的仕途,只是不知道這些嬌生慣養的衙內們,又能在這窮山惡水之間堅持幾許?

“朝中旨意說得明白,興國軍政務由本官代管,諸位莫要忘記了。”葉應武冷冷的說道,自己必須要讓這些人記住,這位新來的團練使並不是總被壓在文官之下的小小武官,他的身上還有整個興國軍最高文官的光環。

興國軍,老子終究還是來了。

“請兩位上官上轎吧。”永興縣令恭恭敬敬的說著,兩頂轎子已經晃悠晃悠的抬了過來。

葉應武冷冷一笑,徑直走過兩頂轎子,隨意的掃了一眼已經備好的幾匹老馬,眉頭緊皺。身後楊寶已經快步從官船上將葉應武那匹坐騎牽了下來,葉應武看也不看周圍官吏們驚慌、詫異甚至有些憤怒的神色,熟練地翻上馬背,然後衝著文天祥便是一個燦爛的微笑。

文天祥無奈的嘆了口氣,衣袖一揮,楊寶急忙屁顛屁顛的去將文天祥的坐騎牽過來。

這下里官吏們就只有真真正正的詫異了。

沒聽說那位文官不坐轎子專門騎馬的啊。

人群中的那名中年小吏也是下意識的輕輕“咦”了一聲,看向文天祥和葉應武的眼神也變得有些熾熱起來。

“諸位,本官在永興城外靜候!”葉應武朗聲一笑,身後楊寶也飛快的翻身上馬。官船上只有這三匹駿馬,親兵們都是目不斜視,整齊列隊,靜靜等候命令。而江鎬他們也是一臉苦澀,直到免不了要跑過去了。這幾日在船上瘋狂的體能訓練,使得都快被酒色掏空身體的郭昶郭衙內臉色都有些紅潤起來。

“親衛都,跟上!”看着葉應武和文天祥絕塵而去,楊寶狠狠地一勒馬韁,大吼一聲,率先打馬而去。他身後百餘名親兵默然無聲,只是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

眾多官吏們站在碼頭上面面相覷,一時間誰也參透不了這新來的兩位上官到底想做什麼。

“疊山兄,你說,這兩位上官是什麼意思。”一名小吏注視着絕塵而去的親兵方陣,忍不住感慨,“不過不得不說,這百十號親衛,比咱們城裡那些老弱病殘的鄉軍要強多了。聽說在城北清理出來一片荒地,用來屯駐從咱們江南西路各處抽調來的精兵,人數有六千餘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咱這一輩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六千人聚在一起列陣,那得是多麼壯觀······”

被稱為“疊山”的中年小吏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地佇立着,任由浩浩江風吹動他刻滿歲月稜角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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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永興天氣正好,空氣中瀰漫著潮濕涼爽的氣息。

縣城之北已經開闢出了一大片空地,只是因為人手實在不足,營帳還沒有建立起來。不得不承認,整個營區選取的很符合屯駐的現實,一座地勢明顯高於四周的土丘佇立在整個營區的正中央,方圓數里的所有雜草都已經被清理乾淨,用來紮寨的圓木堆積在營區的四角。幾面寫着“宋”字旗號的旗幟在土丘上迎着風招展,而恐怕和這些不太相稱的,便是那幾個無精打采或蹲或坐守在土丘上的地方鄉兵了。

葉應武繞着永興縣城轉了一圈之後,並沒有入城,而是先來到了這個即將屯駐他麾下的第一支軍隊的營地。此間的事情已經不是文天祥的管轄範圍,文天祥自從在慶元府被葉應武狠狠的折騰過之後,對於練兵這等事情早就沒了興緻,所以早早的便進城交接事務,順便幫忙安置宅院家屬,文天祥的妻子歐陽氏、六歲的長子文道生等家眷也都由廬陵北上,不日便將抵達興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