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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咸淳三年十一月末,兩浙東路,臨安府。

陰雲籠罩在空中,可以預料不久之後今年的第一場冬雪將會飄灑在如詩如畫的西子湖畔。臨安畢竟還是臨安,三百年繁華積聚,不會因為一場大火和南京的崛起而被遮掩光芒。

對於西子湖畔、臨安城的百姓來說,冬雪不只是意味着寒冷,更意味着這世間少有的美景將會呈現在眼前。所以和其他地方因為陰沉的天空而着急趕路的人們不同,臨安的百姓已經三三兩兩的走進城中城外的酒樓茶館,正是中午時候,大家聚在一起,溫好的一盅小酒、兩杯熱茶,再加上一盤鹽焗花生、老醋白仁,就足夠和幾位平時少見的故友嘮上兩三個時辰。

“你聽說了沒有,南洋一個多月前發現了金礦。”手裡拈着花生米,一名年輕漢子小聲向同伴說道。

他同伴笑着端起酒碗咂了一口,笑着說道:“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我給你講啊,這酒樓裡面恐怕也就只有你是剛剛知道了。雖然朝廷一直不想把這件事對外公布,不過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你就想想那些商人現在就跟發瘋一般向南洋跑,就知道肯定有熱鬧看了。”

“什麼看不看熱鬧的!”那漢子瞪了自己同伴一眼,“雖然最大的那金礦是朝廷的,咱們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但是你想想,既然一個地方有金礦,那南洋其他地方誰知道有沒有,只要咱們能先找到可不就是咱們的。更何況你說南洋那荒山野嶺的地方,什麼都沒有,而朝廷要開發金礦,少不了勞力,到時候咱們就是在那金礦門口開個酒樓,照樣能夠轉的盆瓢金滿。”

不只是他的同伴,周圍幾個桌子上的人都詫異地看過來,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總是胡思亂想。”他的同伴搖了搖頭,“朝廷神通廣大,想要北上南下都易如反掌,咱們這些做點兒小生意的人,尤其是這麼容易摻和進來的。來來來,喝酒。”

酒碗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悅耳的響聲,晶瑩的酒液在碗中晃動。

“沒想到這個傢伙倒是有些商業頭腦。”抿了口茶水,葉應武輕聲說道。

坐在葉應武對面看着窗外西湖風景,惠娘壓低聲音:“夫君在這酒樓之中已經坐了一個時辰了,遲遲拖延着不肯回去,莫非就是為了聽這些百姓聊天?這可不是日理萬機的明王殿下一貫風格。”

葉應武緩緩閉上眼靠在椅子上,沉聲說道:“民眾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小心駛得萬年船,某如果總是在宮禁當中,就算是再耿直的臣子都有可能虛報民怨、欺君罔上,更何況是他人。眼見為真,耳聽為實,某坐在這裡聽着百姓們在聊什麼,就知道朝廷接下來要做什麼。”

惠娘柔柔一笑:“舒兒早晨就帶着微兒到南面去了?”

“這丫頭,不過是想回去看看,瞞得住別人,又怎能瞞得住某,讓她們兩個去吧。自古忠孝難兩全,儘儘孝也罷。”葉應武淡淡說著,“不過走之前某跟她約定好了的,一旦下雪就抓緊回來。剛剛從南洋回來沒幾天,下雪天亂跑容易生病的。”

沒有接葉應武的話,惠娘只是看着窗外:“明王殿下還真是金口玉言,看,外面飄雪花了。”

葉應武一怔,順着惠娘的目光看去,片片雪花從天而降,片刻之後整個窗外飄飄揚揚的都是雪花。遠山近湖,緩緩地籠罩上一層白色。煙嵐從棲霞山和葛嶺下升起,沿着冰封的西湖越過白堤、蘇堤向著錢塘門飄蕩,很快就將整個西子湖籠罩在朦朧夢幻之中。

酒樓中響起歡呼聲,所有人都擠到窗口。每年也就只有這一兩個月可以看到雪中西湖,更何況瑞雪兆豐年,作為這個時代的人們,誰又不期望着能夠下一場雪,尋求一個好兆頭呢。

看着不少人涌過來,葉應武衝著惠娘眨了眨眼,惠娘會意,輕輕嗯了一聲。葉應武握住她的手腕,將女孩護在身側,兩個人逆着湧向窗邊的人群向著街道外面走去。內內外外警戒的百戰都和六扇門人手也急忙站起來,不過葉應武手腳麻利,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統領。”一名親衛無奈的看向小陽子。

“讓外面的弟兄們跟上去。”小陽子搖了搖頭,“無須跟得太緊。”

地上鋪滿了薄薄一層雪,斷橋上甚是濕滑。這個年代的臨安城雖然是前宋百年行在,也遠遠沒有後世的杭州那麼大,斷橋這一帶尚且屬於荒郊野外,除非一些文人墨客前來尋訪,最多也就是在西湖上泛舟的時候能夠遠觀這別緻的風景,倒是很少有人在斷橋上來往。

因此橋上兩側並沒有安裝護欄,白雪飄飄揚揚落在橋面上,也落在橋邊荒草上。原來的時候因為每年上元燈節,為了整個臨安的市容市貌,臨安府也會清理斷橋周邊的雜草,但是因為今年的多災多難和臨安易主,整個臨安城都在大災之後的重建當中,一時間也沒有人顧得上這些細節。

這也使得展現在葉應武面前的斷橋,帶着他在七百年後從未見過的蒼涼和凄清。但是雪花輕輕飛舞,正如張岱所言,放眼望去,天地一白,似乎此時寂靜無聲、只有雪落的西湖,才是最美的時節,最美的風光。

葉應武站在白堤上,輕輕伸了一個懶腰,雪花飄舞着落在他和惠娘的發梢、肩頭,只不過兩個人都沒有打傘,風吹拂着衣襟,惠娘下意識的回首看向近在咫尺的自家夫君。

而葉應武的目光,也在這一刻默默的迴轉,落在女孩粉雕玉琢的臉頰上,在這一刻彷彿已然不關乎風雪。葉應武輕輕笑了一聲,解下來自己的斗篷披在王清惠肩頭,然後將女孩的手緩緩握在自己的手心。

冰涼,卻帶着久違的柔軟。

“夫君。”惠娘微微顫抖了一下。

“小心點兒。”葉應武笑着說道,徑直向前走去。無數唐宋文人墨客走過的青石板路,就在他們腳下緩緩的倒退,千百年的光陰,在這一刻彷彿也停止了原有的流逝。

小心攙扶着惠娘走上斷橋橋頭,葉應武肅然轉身向著遠處眺望。

北面棲霞嶺,南面鳳凰山,一片全白,隱隱可以看見臨安城的輪廓,同樣沉浸在風雪之中。

惠娘輕輕拽了拽葉應武的衣袖:“夫君,此情此景,難道沒有揮毫潑墨之意?”

沉默片刻,葉應武蹲下來伸手輕輕拭去路邊荒草上的薄雪,沉聲誦道:“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葉應武的聲音低沉帶着少有的磁性,再加上惠娘看着葉應武輕輕擦拭的荒草,一時間也不知道他是在詠雪,還是在詠草,只是靜靜的袖手站在一側,看着自家夫君的姿態,不由得發痴。

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葉應武接着念道:“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