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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尤溪機兵團的懸賞金額頗高,懸賞一出,不多久,與延平接壤的各府如建寧、福州、邵武、泉州等地的武人便都知道了!一大幫人或為揚名,或為逐利,紛紛趕來尤溪。李府應接不暇,因為人實在太多,這時候的李彥直又不懂軍事,所以也不知該如何考核才是。

李介卻全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裡,看看這日已有一百多號人,便划下道道來,說:“我請你們來,是要請高手,不是要請庸手。是高手的,一兩個就夠,庸手的話,來一萬人我們也不要!所以要請各位顯顯本事,是高手的留下,是庸手的請走!”

人群里叫嚷的聲音此起彼伏,李彥直心道:“這麼多個人,一一考核下來,不知要多久!”但李介的法子卻極簡單!他就將這一把多人帶到尤溪邊上,分了木棒,然後從北尤溪機兵營里調出了人數相同的民壯,也是每人拿一根木棒,然後就要雙方對戰。來應試的武師無不愕然,李介道:“我們是要請高手來做這六百人的老師,你們要做老師,總不能連徒弟都打不過吧?”說著就去擂鼓。

鼓聲一響,尤溪的民壯就拿着木棍沖了過來!

哇!這是一副怎樣可怕的景象啊!這些尤溪漢子,個個都是從小就在械鬥中翻滾着長大的,這個地方羸弱一點的全養不大,能到現在還生存的沒一個弱!可以說,這是一百多個經過天然淘汰剩下來的級壯丁啊!而且個個精通群毆之道,猛地一衝,那真如餓虎下山,又似蛟龍出海,猙獰的面目怒吼的喉嚨,把在台上觀看的李彥直也嚇了一跳,那一百多個武師更是個個膽戰心驚!還沒接鋒,先嚇軟了一半,短兵相接時,沒片刻又投降了一半,哪裡用半個時辰?尤溪邊上的武師就只剩下二十幾人,個個頭破血流,哭爹喊娘,其他的人全逃了。

李介得意洋洋地看來李彥直一眼,沒說話,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道:“老弟,看看,怎麼樣!”

李彥直幸而是見過鄉間械鬥的,這才沒被嚇倒,看看武師們那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暗中嘆氣,道:“什麼武藝,什麼兵法!原來都是假的!”

他隨口這麼一句話,卻把一個人給氣壞了!

那人姓陳,叫陳孟春,是福建武學名家李良欽的弟子,也是來應試的眾武師中的一員,本身也練得有真功夫,只可惜是未經戰陣,武技有了,膽氣卻還沒練出來,在一片混亂中他十成的武藝連一成都用不上!倉皇之間竟爬到看台底下躲了起來,在大亂中李介李彥直等卻也沒現。

他躲在台下,聽到了李彥直的那句話甚是不忿,可不忿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確實是被人家給打敗了啊!別說人家只是隨口一說,就算是當面侮辱你你也得吞了。

散場以後他從台下爬了出來,怏怏回泉州去了。回家後越想越氣,這日他老師李良欽傳他辦事,卻是泉州大儒林希元會同趙本學、王宣、林福邀李良欽出遊,李良欽傳弟子們隨侍聽教。

二林、趙、王等四人都是福建的理學名家,同拜大儒蔡清為師,算是同門師兄弟,相互見過往頗密,與李良欽交情亦厚。這幫人或文或武,乃是閩南一大派系,無論文武,在當世均有甚大的影響力!這一天是看風高氣爽,便約好了一起游江。

陳孟春臉上有傷,本待不去,又礙着師命難為,只好硬着頭皮來了,他到達時,林希元等都已經坐在船上高談闊論了,李良欽見他遲到,本來頗為不悅,再見他鼻青臉腫,不由得愕然,指着他問:“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李良欽是文武全才,武藝尤其厲害!他的弟子也多是高手,因此他常常約束眾弟子,唯恐他們去欺負別人,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弟子會被打!中國的武術名家,若練武則必兼通醫術——至少跌打一科是一定會的,所以在李良欽面前,陳孟春也沒法推說是自己不小心跌破了——那損傷是如何造就,李良欽是一看就知。

陳孟春見瞞不了,心裡一慌,啪的一聲跪下了,就在船板上連連磕頭,道:“師父,弟子不肖,丟了你老人家的臉!”

李良欽哼了一聲,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和人單打獨鬥輸了?還是被人群毆?”

陳孟春道:“弟子是被熱群毆。”

李良欽哦了一聲,臉色稍緩,道:“群毆啊,對方有多少人?”

陳孟春說:“一百多個。”

趙本學既通易,又精兵法武術,聞言笑道:“李兄,別責怪他了,若是遇到一百多人,就算是你我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李良欽也自莞爾,卻仍然奇怪,道:“可到哪裡去找了一百多人來打你?你是下海遇到海盜了不成?”

陳孟春訥訥道:“弟子……弟子是去了趟尤溪……”

他聲音雖小,但幾個宗師卻還是聽得明白!尤溪懸賞的事他們也有耳聞,這時李良欽一聽,臉又拉了下來,喝道:“你去應尤溪機兵教頭的懸賞了?”

陳孟春俯道:“是……”

李良欽怒道:“胡鬧!你不想想你的武藝是我教的,也該想想趙先生教過你兵法!你這一去,丟了我的臉不要緊,卻把趙先生的臉也丟光了!”他是閩南名家,自然是不肯輕易去應這等懸賞,免得失了身份,因此生氣。

陳孟春嚇得道:“師父息怒!弟子此去,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名利,只是想壓服了那些野狐禪,也好給師父揚名,只是沒想到……”

李良欽怒氣更盛,道:“沒想到卻反而給我丟臉,灰溜溜滾回來了,是不是!”

陳孟春這次要是力壓群雄,風風光光當了教頭,李良欽或許也就一笑了之,但這個弟子居然輸了,他焉能不怒上加怒?陳孟春武藝沒學到家,腦子倒也靈活,滴溜溜那麼一轉,趕緊道:“師父,弟子沒稟明師父就去應試,是不對。可這次輸了,弟子心裡也不服啊!”

“不服?”李良欽道:“聽說這北機兵團是官府許他們籌辦的,人家又是公開懸賞,難道還能設計坑你不成?”

“他們倒不是設計坑人,只是實在亂來!”陳孟春說著就將那日尤溪以械鬥來考核的始末說了,趙本學和李良欽等看得面面相覷,李良欽苦笑道:“若真如此,那果然是胡鬧!這般搞法,就是有真本事的人,也要被埋沒。”

“還不止如此!”陳孟春道:“主事的那個李家秀才,還當面辱人!”

李良欽問:“他怎麼個侮辱人法?”

陳孟春道:“那李秀才罵我們說:什麼武藝,什麼兵法!原來都是假的!”

其實李彥直那句話只是泛泛而罵,並非針對泉州一派,但李良欽和趙本學卻已聽得勃然大怒!

一直沒說話的林希元忽道:“這個什麼李秀才,可是尤溪的那個七歲就入廩的神童?”

“是啊。”陳孟春道:“原來林先生知道。”

林希元一聽,也繃著臉不說話了。

林福、王宣等都有些奇怪,道:“林兄真是博聞強記,連尤溪一個小生員也知道。”

要知李彥直的名氣,只是在當地傳得厲害,終究未出延平一府,實還沒資格驚動外府的上層社會,所以林希元竟然會知道這個人,而其看來還對李彥直有所了解,林福、王宣等不免有些奇怪。

林希元冷笑道:“他可不是個普通生員!七歲就能中秀才的,想來有些天賦,可惜卻是個孽種!”

眾人奇道:“孽種?”

林希元冷冷道:“尤溪為紫陽老人降生之地!造化所鍾,神秀所愛,閩學根底,何等深厚?但此子為了趨炎附勢,卻甘願離了正道,去歸了王學偏門!這不是個孽種是什麼!”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在座所有人都是理學一派,蔡清一門素以理學正宗自居,這些人也都樂於獎掖後輩,朱熹的老家尤溪出了個七歲就能考上秀才的神童,這神童若是拜在他們門下,他們自會十分高興,但這個神童卻偏偏不識抬舉,身為福建人竟跑去燒王陽明這口新灶,那自然就成了孽種了!

趙本學道:“被林兄這麼一提,我也隱約有些印象。不過聽說這孩子才七歲,說什麼趨炎附勢,怕是有些早了。我看他是年紀幼小,不明是非,才會被王學門人所誘!”

他這話一說出來,諸大儒無不點頭,林希元亦道:“趙兄所言,也有道理。”

王宣道:“若是這樣,那咱們可得想個辦法,導他回歸正道才好啊。當年楊石號稱神童,入廩的年齡也比這孩子大幾歲。這孩子如此聰明,將來或許會有一番功業。他的這份才智,若用之於正道,那便是國家之幸事,若是被引入邪道,那便是國家之禍患!夫子辦學,有教無類!這童子說來又是我們的鄉人,我們不但不能因他一時誤入歧途就將他拒之門外,相反,還應該循循善誘,讓他早日去偏門,就正道!”

諸大儒給他這麼一說,便都覺得拯救李彥直這個迷途孩子自己是責無旁貸,均頷道:“甚是,甚是!”

趙本學道:“要導他歸正,也總得有個因由!不如我就趁着這次他懸賞,往尤溪走一遭吧。”

眾儒驚道:“趙兄要做什麼去?”

趙本學道:“我想去接了他這懸賞,做做這個機兵團的教頭。一來是幫國家去了蒼峽的疥癬之疾,二來是順便點醒這個童子,叫他知道什麼才是天下正道,什麼才是聖門真知!”

林希元等一聽都笑道:“點醒這個童子是好,只是讓趙兄去做這個教頭,這不是牛刀殺雞么?太委屈了。”

諸儒均有弟子侍立在旁,其中便有一人聞聲出列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幾位老師,不如就讓大猷去吧!”/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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