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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劉府大門,李彥直忽然有一個感覺:嚴世蕃好像變得有些愚蠢。

但很快地他又自己否定了這個看法:不是嚴世蕃變愚蠢了,而是時局變了,而嚴世蕃卻還沒跟上了,所以他的一些奇謀就變成了笑話。

“我似乎在北京呆得太久,以至於某方面的思維有些僵化了。”

“我心中所忌憚的嚴世蕃,是大明體制與權威還很完整時的嚴世蕃啊,現在局勢已經大變,我內心卻還留存着對他、對老皇帝、對這整個體制和權威的畏懼感。”

“可是這個體制已經被我打壞了一角了啊,權威也被削弱了,現在反而是打破這個體制、削弱這個權威的我還沒適應。”

“我也許該調適一下自己了,這裡已經不是北京了,嚴世蕃能用武的時代,也已經過去了。”李彥直想。

風啟回來了,向李彥直報告沒找到嘉靖的消息,李彥直也將方才與嚴世蕃的談論說了,風啟頓足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們就該早些南下!”

“我們可以么?”李彥直道:“我在北京時,雖然未曾直接干政,但大臣言官們會顧慮到我的存在,想到只有徐師能壓得住我,朝議決斷之時,會把這個也算計在內,所以徐師能這麼順利,和我在北京是有關的。若當時北京未定我就走,少了軍方的無聲支持,以徐師的年資地位,只怕短時間內壓不住北京,那反而會在北京留下後患的。不過這些都過去了,現在……”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你看看這是什麼。”便取出一份東西來。

風啟打開一看,臉上浮現出驚詫之色:“這……這……這算是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么?”

“哈哈,哈哈,大概算吧。”此刻李彥直臉上已經盡掃初聞嘉靖奔南京時的抑鬱,露出欣然的笑容來:“不止如此,老皇帝可是給了我許多承諾了。不過他這樣做,反而坐實了我的猜測——老皇帝就算已經控制了南京。現在應該也還有極大的隱患!所以才不得不試着來拉攏我——哪怕是希望渺茫。”

風啟沉吟片刻,說道:“他手裡沒有精兵,錢糧。”

李彥直微微頷。說明他和風啟想到一處去了。

這兩年李彥直任職兵部。深知大明衛所官兵地墮落並不局限於京畿附近。南方衛所地程度與北方不相上下。這次北京遭劫暴露了北京沒有精兵強將。是果不是因。不過是把窗戶紙捅破罷了。北京既然沒有精兵。南京自然也就很可能沒有。所以徐鵬舉縱然能夠號召來數萬衛所大軍。但兵多而不精。臨戰之際能起多大地作用卻也難說。

又因秋稅已經北運。所以南京此刻不但沒精兵。而且沒錢糧。李彥直道:“江南雖然富得流油。但老皇帝現在急需收買人心。他若要稅外加餉。農民就會對他離心。他若要富家拿出錢來。士商就會離心。他若縱容軍隊劫掠。天下都會離心。所以老皇帝地處境其實也蠻艱難地。”

風啟道:“既然如此。不如等南下大軍集結完畢。我們就直接揮師攻取南京吧。”

李彥直卻道:“不。那樣做是對小皇上最有利。對徐恩師次有利。對我們卻有利有弊。衛所官兵雖弱。卻是本地作戰。打防守。有長江天險與石頭城地地利可依。江南士大夫地人心向背暫時又還不清楚。在這樣地情況下我們貿貿然攻過去。也不能保證必勝。而且我們一把精力放在南京這邊。就沒法處理海上地事情了!那樣豈不就落入破山地圈套中去了?我們當前更要做地。第一是利用種種混亂練兵。把我們地各種部隊整合成大明最強地精兵。第二是設法控制東南地金錢命脈。接下來幾個月北京和南京會有一輪名分上地大吵。咱們且不管他。且把上海天津抓在手裡。練兵、斂財。等他們吵到要動手了。咱們再出手。戚繼光來了嗎?”

嘉靖前往南京地消息是以六百里加急火傳往北京。徐階接到消息後大吃一驚。馬上去了徐鵬舉海軍左都督銜。遷李彥直為左都督。又增益他地兵權。甚至密令他趕緊下南京——當然。這份密令不是正式公文。然而李彥直接到密令之後卻沒有冒險南下進攻南京。反而在海州好整以暇地統合海6軍隊。

戚繼光和他所率領的後續部隊,要到第四日才進入海州城,第一撥海路先鋒也到達了。這時嘉靖入南京的消息已經傳開,海盜們聽到消息躍躍欲試,都想打完了北京城,再到南京去逛逛也不錯,戚繼光這一派將領卻頗懷隱憂。李彥直讓他們去打俺答、打海賊,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奉命,但要讓他們去打嘉靖這個“太上皇”,他們未必會抗命,但心裡難保沒有疙瘩了。風啟察覺到他們這樣的想法,心道:“都督所謀甚當,若是真驅遣他們去攻打南京,只怕我軍亦有隱憂。”

李彥直就在海州升帳,諸將個個臉色沉重,只是一時都不敢開口,最後才由戚繼光問李彥直是否準備“前往南京”。這“前往”一詞用得也算委婉了,李彥直睨了諸將一眼,用一種訓斥的語氣大聲說道:“咱們是國家地軍隊!為國捍邊、為民除賊才是我們的份內事,至於皇帝的家事,管那麼多幹什麼!”

諸將一聽,全都直了直背脊,心頭都是一震。武將不得干政,這一點明朝對兵將們本來灌輸得很充分,只是李彥直此刻又有兵又有錢,又遭逢如此大變,許多將領便忍不住躍躍欲試起來,都想主帥會否趁機取“大富貴”呢?不料得到地卻是李彥直義正詞嚴的回應。

“我們這支大軍之中,有許多是在北京抗胡逐盜時臨時招募的,有一些甚至本來就是胡人、水手出身,可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現在我們的身份是大明海軍都督衙門所部將兵,是國家的軍隊,是領了朝廷的命令到東南來平滅海寇、整頓海防、守衛海疆地,至於那些未經廷議的亂命,管他是皇家權貴也好。士林大臣也好,都無須理會。聽清楚了嗎?”

諸將一起應道:“聽清楚了!”

戚繼光等心懷忠義的將領自得李彥直這番訓斥。先是一陣慚愧,慚愧自己看低了李彥直將他當成軍閥之流了,跟着又是一陣感動,再跟着便是內心深處地欣喜,欣喜的卻是自己能攤上這麼個好上司。不過,仍有謹慎點地將領擔心皇家爭端遲早會波及海軍都督府。

“不要理那麼多,只要大伙兒好好統兵。好好打仗,上面不管生什麼變故,什麼風險,都有我給大伙兒頂着。”李彥直說這幾句話時充滿了自信,加上他的累勝之威,霸氣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諸將一聽齊聲應好,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直腸直肚的漢子,對那些文官搞的權謀都頗為反感,所以李彥直地這個決定便得到了他們地由衷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