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和後世的誤會不同,嚴嵩其實是一個儒家修養頗為深厚的人,也沒有確鑿可靠的證據證明他耽於享樂,嚴世蕃卻不同,這絕對是一個追求享受的妙人,不過在夏言的威權壓迫下,此刻的嚴世蕃卻也不敢張揚,和李彥直見面的地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院里陳設無多,不過是兩株珊瑚作點綴,一方翡翠作屏風,旁邊伺候着三四個美少年為奴,七八個美少女為婢,嚴世蕃因脖子短,腦袋又肥,躺在長椅上,就像一口布袋包着一堆脂肪堆在那裡,而這堆脂肪上又疊着一個肉球。

他老子怎麼生他出來的?

這就是嚴世蕃給李彥直的第一印象!

不過當鑲嵌在肉球上的那隻眼睛——他只有一隻眼睛——掃過來時,那精光讓李彥直趕緊收起了小覷之心,含笑行了一禮,口稱公子。

嚴世蕃斜着腦袋,將李彥直上下打量,忽然笑道:“好俊!可惜剛硬了些。”

旁邊蔣逸凡一聽暗中咬牙切齒:“這小子把三公子當孌童之輩么!”

李彥直眼中怒色一閃,卻不掩飾,慍道:“姓嚴的,你當姓李的是什麼人!我不因皮囊不敬你,你竟敢以色相輕我!”

宰相門房七品官,何況是閣老的公子?更何況嚴家這個公子又與尋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不同,他可是乃父嚴嵩的級智囊啊!因此嚴世蕃在官場上的地位甚是特殊,嚴府的下人見這個小小舉人竟敢如此大膽,都出聲痛斥!

嚴世蕃一呆,隨即笑道:“聽說你打過山賊,還打過海賊!果然有幾分氣魄!”竟然站起來行禮相迎,道:“方才是我唐突了,還請李兄不要見怪。”這才喝退下人,二人進屋內敘話。嚴世蕃轉着拇指上的寶石扳指。笑道:“胡夷的東西,就是笨重!這玩意兒也就是拿來玩兒,我們抓筆寫字的。用它不上。”

李彥直卻道:“扳指自夏商便有,為我華夏祖宗所傳承,非胡夷才用的外來之物。文武兩道,不可偏廢。”

嚴世蕃從牆上取下一把倭刀來,正是風啟留在這裡地那一把:“那倭刀呢?”

“倭刀或出於大唐之陌刀而有所變化,失之中華,存之四夷而已。我朝太祖之武風,不承宋而承唐,我輩取大唐遺留于海外之物,正和太祖本意。”李彥直道:“夷夏當防。過分拘泥,則易有失。”

嚴世蕃冷笑道:“舍本就末,不事耕讀而逐蠅頭之利,這也是洪武皇帝所教?”

李彥直道:“國初百廢待興。舉國飢荒待哺,自當以農為重。”

嚴世蕃問:“那如今呢?”

李彥直道:“如今仍當以農為重,但商業也無須如國初那般管製得太嚴。商之與農,其實可以並興。小弟與八閩諸商家在尤溪以商貿取得泰西良種,曰番麥,曰番薯,曰馬鈴薯,皆高產耐旱之物,去年與今歲的災荒,閩省賴此而活不下十萬!”

嚴世蕃大笑道:“聽你這麼說來。你做生意倒像是在做好事了。”

李彥直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毫無刻意謙遜之意。就道:“我本來就是在做好事!若我只是為自己時,在家老老實實做個田舍翁就是了,何必還萬里迢迢跑到北京來自找苦吃?”

嚴世蕃又是一怔,好像是沒想到李彥直會這麼不謙虛,但眼睛中所流露出來的卻是讚賞:“好!看來你和那些口是心非地傢伙不大一樣。對我胃口,對我胃口!”

李彥直道:“既然如此,那嚴兄能否助小弟一臂之力?”

嚴世蕃一笑,揮手清空了內屋。這才道:“那要看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好處?”李彥直道:“嚴兄既讚賞我是在做好事。還要問我拿好處?”

嚴世蕃笑道:“你做你的好事,我拿我的好處。有何不可?我今天肯見你,不是來跟你講仁義的,是來跟你談買賣的。”

李彥直問:“什麼買賣?誰買?誰賣?買賣什麼?”

嚴世蕃說:“我賣,你買!我賣平安!你買平安!”

李彥直聽到這裡忽然大笑起來,屋外蔣逸凡以及嚴加的管家聽見,暗中納罕,嚴世蕃卻有不悅之色:“你笑什麼!”

李彥直笑道:“你這是在敲詐!”

嚴世蕃冷笑道:“就算是敲詐又怎麼樣!我老子是當朝閣老,你小子又有把柄落在我手裡!我就算敲詐你,你也得老老實實地聽話!”

李彥直半點也不顯得氣,半點也不顯得急,卻道:“聽說夏閣老重新入閣之後,輔就不是嚴相爺了。”

“那又怎麼樣!”嚴世蕃淡淡道:“現在我和你談的,不是誰權力大誰權力小的問題,我現在只是告訴你,我嚴東樓一句話就能捏死你!所以你必須聽我的!”

李彥直好像沒聽明白嚴世蕃的話,卻站了起來,在屋內踱步,一邊踱步一邊道:“小弟雖然遠在東南邊陲,可對朝廷地事也略有耳聞。眼下朝廷是內憂大於外患,外患之中,西北蒙古重於東南倭寇。其實蒙古之患,未必真烈於倭寇,但本朝以驅逐韃虜定天下,則國防之事,必註定會以蒙古為第一勁敵!當今天子,嗯,我雖然還沒覲見過,但從歷次大事的動向看來,應該也不是一位真正願意大動干戈的皇帝。嚴相爺我也尚未拜見過,不過從夏輔重新入閣之前的種種施政看,嚴相爺怕也是喜靜不喜動。然而夾在當今天子與嚴相爺之間地夏輔,卻是在大動而特動!而且是內外皆動!”

嚴世蕃冷冷道:“當朝天子,內閣宰相,不是你有資格議論的!”

李彥直溫溫道:“我現在不是在議論天子宰相,我現在時在告訴嚴兄:你敲詐我的作為,與天下大勢不合!”

嚴世蕃笑了起來,彷彿他聽到了一句極端荒謬的話,又彷彿他眼前站着的是一個極端自大的傻瓜:“我捏死你小子。能和天下大勢扯上什麼關係?”

李彥直停止了踱步,轉身直視嚴世蕃,道:“李哲雖然不算個人物。不過正因我還不是什麼人物,所以我才不相信嚴相爺會為了踢開我這麼個小石子,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腳!”這句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李彥直不受敲詐!因為我賭你不敢動手!

嚴世蕃身子往後一靠,頭微微昂起,眯着的獨眼射向李彥直,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小子從哪裡聽到什麼亂七八糟地消息,就敢來我這裡放屁!你有膽子現在就走出去,卻看看你李哲的功名前程,看看你李家的合家性命,下場如何!”

李彥直微微一笑。作揖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就離開京城回鄉下去,這功名不要也罷。福建山高皇帝遠,只要我不謀反。在家老老實實做個田舍翁,又有八閩父老遮護,想死也難。嚴兄父子近在九重邊上,聖心難測,如今都還不是獨秉朝政,上面又還有個夏霹靂壓着,這時候就飛揚跋扈!只怕旦夕有變時,想活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