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航聽了許爺爺的話，心中奇怪，卻沒有當面揭穿。

因為林子航記得秦雅芙說過，她前年來北京培訓時，跟丁言在那家湘菜館裡吃飯的時候，正好趕上湘菜館老闆娘的生日，接待他們的服務員曾說，她跟老闆娘的模樣相近，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湘菜館的老闆對外還應該是徐威，怎麼過了兩年的時間，就出現沒有其人的說法呢？

“呵，隱藏得還真夠深的！”徐奶奶也不以為然，冷哼道，“這麼大費周折地躲避，倒是難為了他！”

“究竟是為了躲避我們，還是有其他什麼緣故，咱們也沒辦法知道了！”

徐爺爺頗為灰心地長長嘆了口氣，再抬頭，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直視着妻子，鄭重其事地說道：“算了，凝梅，你說得對，既然人家存了了無牽掛的心，咱們又何必再苦苦尋覓，追着人家不鬆手呢？放下吧，咱們此生註定了跟他沒有緣分。”

徐爺爺說到後來，終是控制不住，臉上老淚縱橫，牙關緊咬，勉強壓抑着喉間的悲傷，從而形成模糊不清的哽咽聲。

男人通常不會大哭，可他們真正落淚的時候，卻比女人更加讓人難受。

林子航心疼地轉頭看看徐奶奶。

老太太本就灰心，現在看着丈夫也死了心的模樣，不由得鼻間一酸，更是沒了支撐下去的動力。

這本是林子航最為期盼的結果，可是看到兩位老人這麼難過，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了。

當一個人懷揣着夢想之時，他會為了那個目標不停地努力奮鬥，不達目的不罷休，這個過程雖說很辛苦，但是有奔頭，有前進的動力。

但忽然有一天，那個目標被告知沒有實現的可能了，那麼，就意味着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從前固有的生活模式自然也要隨之做出改變。

如果行動者是年輕人，思路活躍，問題還好解決些，可徐爺爺和徐奶奶那麼大的年紀了，他們在徐威失蹤後，雖然看似生活得安然平靜，可事實上，卻是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對兒子的思想和尋找，如今讓他們悟透再沒找下去的必要了，這個結果是不是太過殘忍了呢？

這就像一直在不停奔跑的人，驟然間讓他停下腳步，不知道會不會摔跟頭？

林子航越想越緊張，盯着壓抑着情緒的徐奶奶，暗暗憂心，可臉上，卻還得表現得輕鬆隨意：“這樣也好，徐奶奶，不管怎麼說，您們也算是天南地北的，哪裡都去過了，喜歡出來旅遊，咱們就四處走走，不喜歡的話，就在家裡幫我照顧那兩個小頑皮，他們漸漸長大了，我看我媽都有些應付不過來了，還得麻煩你們幫忙呢！”

“剛出生的是朝陽，老了的已經是夕陽了，讓夕陽看着朝陽，哪裡追得上，做得到啊？”徐奶奶的語氣傷感，果然沒了以往的積極勁兒。

“怎麼做不到？‘這世上，只有你不想做的事，沒有你做不到的事’，這可是您教我的話，”林子航急忙開導，“您老教書育人一輩子，做人的道理悟得最透徹，等他們會說話了，必須您親自教他們，才能成才呢，譬如現在這麼出色的我，不就是您手把手教過來的的嗎？”

林子航表現得頗為自戀，笑嘻嘻地哄着徐奶奶。

“我有些累了，小航，我想先歇會兒。”半天沒出聲的徐爺爺沒理會林子航的插科打諢，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來，抬腿準備走向床邊。

“徐爺爺，您怎麼了？”林子航最先發現問題，大聲問着話，急步跟過來，扶住顫微微的老人。

“我……我沒……沒事。”徐爺爺的話好不容易講完，隨即身子一歪，結結實實地倒在了林子航的身上。

“徐奶奶，快打急救電話！”林子航意識到情況嚴重，在徐奶奶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急忙吩咐道。

徐奶奶一時發慌，她自己沒有手機，愣了下，才伸手從徐爺爺的上衣口袋裡取出手機，哆嗦着手指，撥通了120。

林子航讓徐奶奶把電話按開免提，詳細描述了徐爺爺的現狀，之後，按照電話里醫護人員的指揮，簡單做了急救措施。

很快，外面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醫護人員把徐爺爺抬上了救護車。

林子航攙扶着徐奶奶也跟着來到醫院裡。

等待急救結果時，林子航跟醫生商量，把徐奶奶安置到一間閑置病房裡，讓老人先躺下休息，他自己則走到窗前，給那家湘菜館大堂經理留給他的那個電話號發去短信。

內容只有一句話：徐老爺子突發心梗，正在醫院急救中。

林子航已經弄明白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就是昨天接待徐氏夫婦的那位董事長，很明顯，他跟徐威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才會極力為其做出隱瞞，那麼，通知了他，就等於告訴了徐威，至於徐威會不會趕來，就不是他能夠管得了的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誰都不希望看到，卻又在所難免的，畢竟這麼大年歲的人了，即使旅途奔波不計，可兒子如此明顯的避而不見，才最是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可以說，造成這個後果，其實徐威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沒過多久，林子航便接到那位董事長的電話。

當看到來電顯示後，林子航跟徐奶奶解釋說，他先出去接電話，就走了出來。

走廊里，趕來的是湘菜館的董事長和大堂經理。

“老人家怎麼樣？我已經給他們院長打過電話了，一定能搶救得過來的！”董事長看到林子航，自信滿滿地打着包票，可事實上，他眼裡的焦灼，哪裡掩蓋得住？他是徐威的擋箭牌，同時更是要出面替其打點一切的人，終究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如何能夠心安得起來？

“還沒有結果，”林子航往董事長身後看了眼，並未見到最該出現的人，不由得冷哼一聲，“還真是沉得住氣！”

“嘿嘿，別見怪，我可是一收到短信就往這裡趕了的，只不過，半路堵車堵得厲害，沒辦法，我是靠雙腿跑過來的呀！”董事長的身材偏胖，從林子航看到他那刻起，他的氣還沒有喘勻，手上更是拿着個白色手絹，忙碌地擦拭着不斷從額頭滑落的汗水，看得出來，他說的的確是實話。

“古代孝子，為父母祈福，不是應該三叩九拜嘛，您只是雙腿跑來，也值得邀功？”林子航嘲諷地笑笑，轉頭望向搶救室，懶得搭理這個董事長。

“哦哦哦，這話提醒得好，我馬上打電話叫人去廟裡……”

“你這是幹嘛？”林子航沒好氣地喝止住董事長已經掏出手機，準備撥號的動作，冷聲道，“有錢了不起嗎？四處撒錢就算替老人祈福了？在你眼裡，孝心居然簡單到這種地步？

生而為人，真正的孝心不過是子女承歡於父母的膝下，不用做太多，哪怕每天服侍老人喝一杯水，吃一碗飯足矣，這個道理您堂堂董事長會不懂嗎？”

林子航委實看不下去這位滿臉肥肉的董事長，一副用錢就想擺平一切的嘴臉，想想徐氏夫婦，哪裡是缺錢、少勢之人？人家所求，不過是一家人的團聚，不管事實能否讓他們如願，可終究得嘗試過，才會知道結果，這麼一味地逃避，反倒把老人逼上了死路。

想到這裡，林子航再次抬頭看了看搶救室一直不肯滅掉的紅燈，心情愈加煩躁起來，他狠狠瞪了董事長一眼，轉過頭，特意往遠處走了幾步，伸手在頭上胡亂地抓了兩把，還不解勁，通過玻璃窗戶，看到樓下有人抽煙，才想起這個時候，要是手邊有支煙就好了，還可以適當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

只不過，現在徐爺爺的情況不明，林子航委實不敢走開，便只能在附近來來回回地繞圈子，嘗試舒緩緊張的心情。

“林先生……”

“叫我林子航！”林子航聽到那位大堂經理開口叫自己先生，感覺彆扭至極，遂停下腳步，態度很不友善地提醒道。

“哦，林……嗯，叫您子航吧，看起來，應該是我比你大些，”大堂經理討了個沒趣，也着惱，反而誠心誠意地更改了稱呼，“那個，我想問下，老爺子在這裡，老太太呢？她去了哪裡？”

大堂經理還是穿着那身職業裝，看樣子，應該是從菜館裡直接趕過來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和董事長對徐氏夫婦的健康狀況應該算得上很用心了。

更何況人家也算想得周到，在沒看見徐奶奶的時候，立刻提出疑問，就更是人之常情了。

林子航從心底里對這兩個人的出現感到不滿，卻又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