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迷蝶。”

蘇菖蒲的指尖在錦瑟上輕輕拂過，錦瑟發出青色的幽光，悠揚的樂聲如夢似幻。玄妙的音符似乎化作實物，從那五十弦柱中飛揚而出。

“庄生迷蝶”，不僅是這個技能的名字，也是她所彈奏的曲名。

慕堇若仰望着蘇菖蒲，看到那些音符幻化成無數鵝黃色的小蝴蝶，就像是早春樹木的第一片嫩葉。隨着蝴蝶飛舞，空氣里也瀰漫起似曾相識的香甜味道……

“這個味道，好像是……‘月桂夢’？”

“是的，”濼邑書生站在慕堇若身邊，微笑道，“我在‘月桂夢’的基礎上加以改變和強化，為菖蒲製作了‘庄生迷蝶’的技能。”

小巧玲瓏的蝴蝶看上去脆弱不堪，然而當它們迎上那五隻神獸，卻發生了令人驚訝的變化。神獸們就像是失去了蘇菖蒲的蹤跡，原本目標鮮明的他們開始原地盤旋，就像是普通的武者中了“月桂夢”一般。

“‘月桂夢’只能讓人暫時看不見，但這個技能雖然不會致人失明，卻能蒙蔽他們的五感。尤其是依賴嗅覺奪過視覺的獸類，更是比‘月桂夢’更加強大。”

聽到濼邑書生把那五隻神獸統稱為“獸類”，慕堇若還是覺得有些違和。不過也沒什麼不對的，“神獸”也是“獸”啊。

好景不長，神獸本就比普通的獸類更加難對付，更何況其中還有一頭金屬性的白虎？金克木，就像金屬性的武者對於“月桂夢”抵禦力更強一樣，白虎也是第一個從“庄生迷蝶”中醒悟過來的神獸。它那威風凜凜的身軀左騰右挪，張口大吼一聲，天地為之震動。

被“庄生迷蝶”屏蔽視野和嗅覺，讓白虎神獸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巨大的憤怒讓它的眼睛泛起紅光，一如五行大陸上那些被魔化的野獸們。

“菖蒲，快用‘良玉生煙’！”濼邑書生大聲提示道。

蘇菖蒲點了點頭，心中默念着這四個字，十指翻飛，樂聲忽轉。原本如夢似幻的像是催眠曲一樣的曲調，忽然變得清脆活潑起來，彷佛那每根絲弦都變成了白玉欄杆，素手撥弄下，如珠玉滾盤。

環繞着錦瑟的光芒也隨着樂聲一變，成為代表火屬性的紅色。蘇菖蒲指尖彈奏出來的音符也化作數十道紅色的煙霧，如同絲綢般扶搖直上，隱隱凝聚成了火龍的形象。

“吼！”

慕堇若被白虎神君的吼聲震得無法動作，面露驚詫。濼邑書生解釋道：“這是‘白虎問朝’，有幾率令對手陷入僵直狀態。我們現在動不了，就是被它‘問’住了。別擔心，幾秒鐘就好。”

紅煙所凝聚的火龍卻並沒有受到影響，依舊張牙舞爪地撲向了五隻神獸。一時間，龍虎相爭，吼聲不絕。

“‘良玉生煙’是‘火龍炎’的進化版嗎？”慕堇若問道。

她其實很想去把雪清泫和王球的屍體帶過來，可是她又擔心被夜王發現，會給蘇菖蒲添麻煩。一個“招魂引”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法力，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早就撲向那個可惡的夜王了。

“沒錯，就是它。一般的‘火龍炎’只有兩條火龍，但是‘良玉生煙’則會隨着施術者的法力而變化，法力越強，召喚出來的火龍就越多！”

濼邑書生看上去還是那麼虛弱，可是聲調卻充滿了活力，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如獲重生的光芒。的確，對他來說，蘇菖蒲的重生，不就是他的重生嗎？此刻，一個念頭隱隱約約在心頭浮現出來，讓他的心臟跳亂了節拍。

火克金，金屬性的白虎神獸終於不敵蘇菖蒲的火龍，被利爪割傷，被火焰炙烤，憤怒的吼聲逐漸變成凄厲的哀嚎，那聲音響徹天際，令人不忍耳聞。

若是換了從前，慕堇若見到這樣慘烈的景象說不定還會聖母附體，為敵人感到難過。可是剛才濼邑書生說了，只要蘇菖蒲進入遊戲，所有死去的人都將復生，這讓慕堇若滿心喜悅。

長久以來的死亡帶給她的陰影終於散去，慕堇若只盼蘇菖蒲快些解決掉夜王一行，然後趕緊讓雪清泫復活！不止是他，還有王球，還有其他並肩戰鬥的夥伴們，還有那些在這場浩劫中付出生命的所有無辜者……

五行相生相剋，五隻神獸的神力也是來自於五行神女。所以在與火龍的爭鬥中，即使白虎神獸暫時落敗，水屬性的玄武神獸卻是佔了上風。

龜蛇纏繞，相輔相成，水又克火，玄武神獸終於將火龍撕裂，衝破了包圍，衝著蘇菖蒲氣勢洶洶地奔來，龜蛇雙口一齊大張，令雪清泫身受重傷的“鳳凰游”再次猛烈來襲。

蘇菖蒲親手製作了這個以五行為基礎的遊戲，對於它們之間的生克自然熟悉無比。不用濼邑書生出聲提醒，青蔥十指在錦瑟上緩緩划過，活力跳脫的樂聲戛然而止，厚重的聲音從無聲處默默滋生、蔓延，最後響成一片。

那是一首蒼涼古老的歌謠，彷佛每一個音符都是從遠古繼承而來。

錦瑟周遭的紅光逐漸褪色，緩慢而穩重地過渡成為古樸的黃色。

慕堇若感覺這個技能的攻擊並不激烈，反而有些溫吞。蘇菖蒲的周圍彷佛落下了一片細細密密的“雨”，而每一顆“雨滴”卻都是黃土和砂礫。它們將“鳳凰游”那些鋒利的冰凌溫柔地包裹起來，無聲地化解了這場危機。

那紛紛揚揚的黃沙，讓慕堇若忍不住一個走神，想起一首比她的年齡還大的老歌，名為《下沙》……

“這個土屬性的技能，還有這首曲子，不會是叫‘下沙’吧……”

慕堇若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雪清泫的屍體，還想故意製造一個輕鬆的話題。濼邑書生卻是真的心情愉悅，很給面子的笑了：

“哈，當然不會叫‘下沙’，它的名字是‘望帝之心’。”

“‘望帝之心’？”慕堇若首先想到的當然是那首著名的《錦瑟》。她也明白蘇菖蒲的技能都是從《錦瑟》而來，但聽到“望帝之心”這個名字，她還是有種別樣的感覺。

要怎樣的悲傷絕望，才會讓一顆原本鮮活的真心，枯萎破碎成這漫天的黃沙？

水屬性的玄武神君在這土屬性的曲調包圍下漏洞百出，很快，它那周身的縫隙就被那看似柔弱卻綿延不絕的沙土填滿。龜蛇的動作越來越慢，自顧不暇間，“鳳凰游”的攻擊也落下了帷幕。

接下來，自然是輪到那條木屬性的青龍神君。蘇菖蒲雖然中途換了曲調，但在那之前所召喚的火龍卻並不會隨着曲調而消失。青龍神君好不容易掙脫了那難纏的火龍，拖着幾處被燒焦的身體搖頭擺尾，龍吻憤然大張，無數綠葉化作尖銳的飛刀，齊齊刺向蘇菖蒲。

“五十驚弦！”

面對蝗蟲般飛來的“暗器”，蘇菖蒲雙手十指飛快撥動，錦瑟曲調猛然拔高，一曲慷慨激昂的樂曲錚錚奏響，恍若金戈鐵馬、十面埋伏。

原本清雅的樂器轉眼間成為殺氣騰騰的武器，一片刀光劍影從弦上射出，道道鋒利，直逼青龍；同時，蘇菖蒲手腕一翻，摘取錦瑟之上的木槿花瓣，放在唇邊輕輕一吹……

“朝開暮落！”

木槿花瓣翻騰而起，化作一棵巨大的木槿樹，靜靜生長在蘇菖蒲的身後。雲霞般燦爛的木槿花開了滿樹，無數粉色、紫色、白色的花瓣隨風飄落。蘇菖蒲就在樹下盤膝鼓瑟，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五十驚弦弦弦見血，快如閃電利如刀鋒。青龍神獸發出凄厲的吼聲，巨大的身軀被傷得體無完膚，以慕堇若的眼力，都數不清那到底是多少道傷口。

青龍神獸那飛刀一樣的葉片在衝到蘇菖蒲身前時，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枯萎了。原本鮮亮的樹葉變成脆弱的枯葉，彼此間輕輕一碰，便碎成了無數碎片，零落紛飛，化作花泥。

安寧的畫面並沒有持續多久，一聲高亢嘹亮的鳥鳴突然打破了沉寂。渾身浴火的朱雀神鳥目眥欲裂，被蘇菖蒲召喚的火龍糾纏許久之後，終於將它們悉數吞下。朱雀神鳥火光更盛，以雷霆之勢向蘇菖蒲直撲而去！

“滄海珠淚。”

殺伐果斷的曲調再次轉換，嘈嘈切切，浩浩湯湯，似秋雨，似潮汐，將空氣染上了海水特有的潮濕和咸腥味道。天光猛然一暗，傾盆大雨頃刻降下，慕堇若與濼邑書生瞬間被澆透了，永安皇城的地磚上也流淌起滾滾的血水。

然而這瓢潑的冷雨似乎根本無法壓制朱雀神鳥的怒火。它身上的火焰被雨水熄滅，冒出陣陣黑煙，但它眼中的火焰卻更加熾熱。朱雀神鳥昂首嘯天，發出更加凄厲的叫喊，一隻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瞬間點燃了蘇菖蒲背後的木槿樹。

蘇菖蒲的頭頂失去遮擋，雨水將她籠罩其間，水珠從她那皎潔的臉頰滑下，如同泣淚成珠的鮫人。

“菖蒲小心啊！”雨水當中的顧之森渾身發抖，目不轉睛地關注着蘇菖蒲的一舉一動，就在這個時候，排在神獸末尾的那隻巨大的麒麟掙脫火龍縱身一躍，跟着朱雀神鳥衝進了雨幕當中。

千鈞一髮之際，蘇菖蒲忽然將雙手一前一後放在錦瑟之上，口中念道：“錦瑟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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