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堇若做了一個夢。

在幽暗而又寒冷的夢境里。她又回到了那個華美而空曠的大殿中。

無風自動的帷幔像是被鮮血染紅。精緻優雅的燭台上掛滿了斑斑燭淚。玄鐵鏈冰冷刺骨。緊緊地束縛着她的手腳。被輪番折磨後的身體無力地懸吊在樑上。

沒有聲音。沒有人影。一片混沌。耳朵里不知道為什麼在嗡嗡作響。讓她整滿心壓抑。

慕堇若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可是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在去往死亡國度的路上。

恍惚之間。慕堇若感覺有人來到她的身邊。懷着逃出生天的希翼。她費儘力氣撐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卻是一襲紅衣。原來是她曾經的好朋友。蘇衾。

“你又要來折磨我嗎。”慕堇若想要這麼問。可是她卻沒有力氣說話。

蘇衾並沒有說什麼。直接就出手給了慕堇若一拳。纖弱的小手握成的拳頭明明也是小小的個頭。打在慕堇若的身上卻讓她覺得異常壓抑。彷佛打在她身上的不是拳。而是掌；施暴者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子。而是一面堅硬的城牆。

“噗……”

慕堇若無聲地吐出一口咸澀的液體。這明明是件難過的事情。卻讓她覺得身體好受了許多。“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淤血吧……”她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慕堇若看到蘇衾的拳頭明明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可她還是覺得渾身發緊。就像有人將她緊緊抱在懷中那樣。她想搖搖頭清醒一下。卻做不到。她想張開嘴巴呼救。最終卻只張開了一條小縫。

“一定會管用的……”

滿身的束縛忽然放鬆。一個耳熟的聲音從滿耳的嗡嗡聲中隱約地分離出來。慕堇若很想扭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動彈不得。她仔細聽着那個聲音。卻發現那聲音又消失了。

忽然間。眼前光影一閃。原來是紅色的小蛇十號來到了她的身邊。慕堇若驚喜萬分。但驚喜中還有一絲疑惑：

十號什麼時候學會說話了。

夢裡的念頭總是一閃即逝。一句話的出生也總是伴隨着消亡。明明是剛剛閃出的念頭。再回過頭去細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慕堇若看着十號繞着她飛了一圈。又趁蘇衾轉身倒水的功夫。從地上撿起一顆明亮的“樹妖之淚”。明亮的紅色眼睛溫柔地看着她。將那顆能夠救命的淚珠口對口地送進她的嘴巴里。

嗯。這一幕為什麼似曾相識。

夢中的慕堇若疑惑地思考着這件事。發現十號將淚珠送到她的口中之後。又一次重複着剛才的動作。再次撿起一顆淚珠。又飛上來送入慕堇若的口中。

如此往複。不知疲倦。

慕堇若有些納悶地看着十號一次一次重複着這個動作。木訥地承受着那冰冷的蛇吻。一想起“蛇吻”這兩個字。十號那鱗片遍布的三角腦袋彷佛瞬間放大了。再想到那條紅色的、分叉的蛇信子……慕堇若一陣驚恐。剛要阻止十號的動作。餘光卻看到十號後面的蘇衾。正不知為何恨得咬牙切齒。渾身都在顫抖着。

隨後。只見蘇衾縴手舞動。不知道從哪兒弄出一張大弓。又像是樓十一一樣幻化出了一支鋒利的箭矢。箭尖閃着寒光。遙遙指着十號的身影。

記憶中十號被玄武神君擊中的畫面在慕堇若頭腦中重現。她猛然掙脫了身後的鎖鏈。抱住十號就往旁邊一躲……

“撲通。”

雪清泫與慕堇若再次撲進了海水中。不過這次卻是慕堇若抱着他。在她自己投入海中的同時。也將他按進了水裡。

雪清泫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腦海中的各種想法瞬間滾了幾遍。最終指向了一個答案：

難道慕堇若誤會了。誤以為自己是在趁人之危。

怎麼可能呢。他雪清泫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

雪清泫這樣想的同時。心底還莫名有些悸動。他騙不了自己。剛才的心思的確有些旖旎。

罷了。不管怎樣。她醒過來了。一醒來就這麼有“活力”。就算被誤解。也沒有關係。就算她想懲罰自己。那也認了。

然而慕堇若猛然間的動作。卻是將她自己從迷夢中喚醒了。冰冷的海水將她堵了一個激靈。滿臉水花地冒出頭來。這才發現自己還抱着雪清泫。

看着雪清泫那張熟悉的臉。慕堇若發現原來這位冰山皇子的表情竟然也能變得那麼複雜。她狐疑地看着雪清泫。卻發現他的臉在逐漸變紅。雖然他在強作鎮定。但慕堇若依然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啊。

算了。不管怎樣。剛才是場夢。一醒來就發現原來蘇衾不在。弓箭也不在。她沒事。雪清泫也沒事。這比什麼都好。

遺憾的是。她沒能救到十號……

雪清泫見慕堇若狐疑地看着自己。早已不知該說什麼好。然而他又發現慕堇若的打量很快就過去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副發獃的表情。

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好在慕堇若並沒有呆多久。她像從前一樣看着雪清泫。開口說道：

“看樣子玄武神君已經不在這裡了。咱們繼續去找五行神女的棺材吧。”

說著。她熟練地揮舞着右手手腕。這才發現。手中的毛筆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消失不見了。

“啊。糟糕。我的武器不見了。”

慕堇若話音剛落。眼前碧光一閃。那支熟悉的“馬良神筆”正穩穩地卧在雪清泫手中。慕堇若一臉驚喜。趕緊將它接過來。想了想。忽然“刺啦”一聲從衣袖上撕下了一小縷。穿過“馬良神筆”筆頂的掛繩。將它牢牢地系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口中還念念有詞：

“不知道鳴姐姐看到我撕了她送我的衣服會不會不高興。我相信她不會的。”

看着這一幕。雪清泫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笑容很淡。卻被慕堇若眼尖地發現了：

“咦。你笑什麼。”

被發現的雪清泫再次臉紅了。他躲閃着慕堇若的目光。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一聲。可是又覺得這個觸碰到嘴唇的動作像不像是在暗示什麼。然後臉就更燒了。

若不是怕慕堇若笑話。他真想捧一把海水撲到臉上。把這患得患失的心情給澆個清醒才好。

“喂。你怎麼了。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難道是發燒了。”

雪清泫還沒回答。卻見慕堇若冷不丁地就扒住他的肩膀。將自己的腦袋湊了過來。拿她的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然後像是燙到一般驚道：

“果然好燙。一定是凍着了。”

隨後她二話不說。一個“薔薇蕊”就降落在雪清泫的頭上。

“……”

雪清泫覺得自己果然清醒了很多。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對慕堇若說道：

“我剛才笑的是……風不鳴不會不高興。還有你那個將毛筆固定在手腕上的習慣。和以前一模一樣。”

慕堇若“啊”了一聲。扭頭問道：“以前。我失去記憶以前嗎。”

雪清泫點了點頭。決意不再躲閃。雖然剛才他是在“救”慕堇若。但那畢竟屬於肌膚之親。他不能因為慕堇若看上去“不在意”就裝作沒有發生過。

“堇若。你剛才……”

慕堇若正描畫了“御風術”的術式。抓着雪清泫一起飛起來。一聽這話。“啪”地一拍腦門。把雪清泫看得一愣。

“我都忘了。抱歉啊。我剛才真的不是有意把你按進水裡的。”慕堇若解釋道。

雪清泫眨了眨眼睛。說道：“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在那之前。我……”

慕堇若想起那個夢。神色忽然變得悲傷起來。雪清泫心中一涼。難道她真的在責怪他嗎。

“在那之前的話……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蘇衾和十號。”慕堇若一想到那個可愛的十號為了救王球犧牲了自己。心裡就特別難過。

然而看在雪清泫的眼中。卻是另一種情形：

“兩次打斷我的話。顧左右而言他。她這是故意不想提那件事嗎。”雪清泫嗓子有些發堵。“她是誤會了嗎。還是說。不管誤會與否。她就是想當作沒發生過。她……不想聽我解釋。也不願意再提起。”

年輕的皇子悲傷地低下了頭。

慕堇若從來沒有親口說過喜歡他吧。他和恩賜解脫打賭的事情。也許只是兩個男人各自的一廂情願。

雪清泫想起從前的自己。那個時候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願意為了慕堇若去死。因為他活着。不是為了自己。有那麼多的百姓為了他歡呼。有那麼廣闊的土地等着他去巡視。有那麼重的擔子等着他去挑起……

兒女情長。可以。但抵不過家國大業。

從前的雪清泫。一直以自己的使命為驕傲。可唯有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罷了。還有太多人等着他去救。還有太多人等着他去殺。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既然慕堇若不想面對。那就不要再三提起了。免得惹她不開心。

慕堇若帶着雪清泫飛上高空。重新尋找着蘇菖蒲的棺材。海上起了涼風。吹打着兩人濕透的衣衫。帶走所剩不多的體溫。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兩人沒有找到棺材。卻找到了幾具熟悉的屍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