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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謝謝你。我現在被調到了明蘭館,服侍孟良娣。”她的眼睛微微低垂,不好意思再去看余香那熾熱的目光,她覺得自己很卑鄙,面對着這樣一個與她誠心相待的人,她卻聽信着孟存菲的話,想着來盜取余香要在皇帝壽宴上獻藝的詞曲。

若不是朵兒告訴她,她還被孟存菲蒙在鼓裡,不知道自己被派來記錄這些內容到底是做什麼。她平生最不屑這種偷雞摸狗的人,現如今她倒也成為了這樣的人。

思慮至此,阿夢心裡不為覺得更加內疚,頭幾乎低到胸前。

“進來坐啊,就料到你是被人派過來的,我這兒有茉莉花茶,等等我,沏一杯給你喝。”聽到是孟存菲的人,余香就知道這女孩是來做什麼的了,肯定是那日聽她唱了一遍詞兒,沒記住,所以將這奴婢派來打探消息。

“你不必麻煩了,我不喝的”,阿夢見余香走路有些瘸,也聽聞了她被太子仗刑的事情,見她還幫自己倒茶,心裡一軟,更是不忍折騰她。

余香沒理會她的話,自己夾花倒水,門茶,一套流程走完了,倒出一杯遞給阿夢道:“給,別客氣,喝吧。以孟夫人的脾氣,她是斷不可能給下人們喝這些的,這都是我跟太子殿下討來的,可新鮮呢。”

阿夢接過茶杯,顧不上燙便嘬了一口,那茶水滾燙,卻是撲鼻的香。阿夢的鼻子有些發酸,那端在面前的茶杯里散發出的蒸汽恰好遮擋了她的情緒。待平靜過後,她又抬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你說孟夫人的脾氣?有件事情你許是不知道,我跟她本是今年同一屆入宮的家人子,一起朝夕相處了好些時日,她那副看不慣任何人的態度,我可是早就領教過了。別說是對你,縱然是對安貴妃,她也是這個模樣。”余香這麼說道,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聞着那茉莉花香,就覺得這世上美好的事物還是存在許多的。

阿夢愣了一下,這件事情她並不知道。“你們都是家人子?那為什麼現如今她卻是……”說了半句,阿夢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這話怎麼能從自己口中講出來呢?連忙住了嘴。

然而,余香卻接着她的話說道:“你是想說,為什麼同為家人子,現如今她卻成為了太子良娣,而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對吧?這宮裡面就是這個樣子,就好比跟你一起進宮在廚房伺候的姑娘,指定不只是你一個,但現今晉陞伺候后妃的,不也沒幾個么。可能你心裡覺得就算是晉陞,伺候這孟夫人,還不如不升來得自在。可是命運是早就註定好了的一件事情,由不得你,你也沒法跟命爭。就只能隨波逐流的,儘可能的,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漸漸的,你會發覺,這宮裡頭沒有幾個知心人,自己若是再不疼着自己一點,那這日子可真是太苦了些。”

余香在心裡捉摸着,看着女孩的眼神,似乎並不喜歡孟存菲。那不如就將她拉到自己的陣營之內,如若有朝一日她成為太子妃,身邊總要有那麼幾個知己人伺候着,這女孩兒保不齊就能成為中間一個。她可不要等到自己真的成為太子妃的那日,還平白等着別的宮裡給她撥人。她要從現在就開始培養自己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靠得住。現在這女孩兒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成為太子妃的事情,現今自己掏心掏肺與她交好,她若是感動了,日後效忠於自己,她這旗下就是多了一個人馬。想到這兒,余香的嘴角微微抿了起來,以防止讓阿夢看到她淺淺的笑意。

“你說的真好。就是這樣的,我入宮前將這宮裡想的可稀奇了,這裡面住着的人擁有着凡夫俗子們遙不可及的身份,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被進貢到這宮中來了。所以當我不得已,只能入宮領取每月俸銀當做活路時,我還心懷期待,以為這次也算是得了個好差事。哪兒知道呢,這越是高貴的地方,越是不拿人當人。我叫阿夢,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後稱呼你名字好不好?”阿夢終於抬起腦袋,目光炯炯地看着余香,這一刻她心裡有了底氣,因為她不打算再幫孟存菲做壞事了。人就算死也應該是清白的去,不能幫助壞人助紂為虐。

“我叫天寧。孟夫人不可能無端派你來,告訴我吧,她讓你盯着我做什麼?別怕,若是我能幫你忙的,肯定會幫你。”余香笑得無害,心裡卻在默默等待着阿夢開口,說出那個她早就重複了千百遍的答案。

“我若是如實說了,你可不能生氣。”阿夢心裡將余香當做朋友,於是語氣也不再如剛進屋時那般拘謹,放鬆了許多。

余香嘟嘴,“我有什麼好生氣的,除非你根本不將我當朋友看,不肯對我說實話。”

“孟夫人說,讓我每日盯着你,看你什麼時候再唱一首奇奇怪怪的歌時,我就將歌詞兒記下來,給她帶回去。”阿夢果然說出了余香預料之中的答案。

“就這事兒?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余香覺得不足為奇。

“可是我聽朵兒姐姐說,你這曲子是要在皇上壽宴時獻歌舞的,照理來說不該提前透露出去。”阿夢的表情很認真,那認真的模樣讓余香的心念一動,又是個心思純凈的孩子。

可是她的心裡,容不下那麼多心思純凈的人呢。

“沒事兒,你去找筆墨紙硯來,我背誦給你聽。這曲子只有我能唱得好,那孟夫人就算學了去也唱不出我的神韻來,你說對吧?我總不能看着你交不了差,在她面前受罰。”余香笑着說道,每句話都是替阿夢着想的模樣。

阿夢信了,就因為余香話里的那一抹自傲,讓她覺得余香並不是一個沒有缺陷的人。這樣的人,她才敢交。阿夢感激地點頭,跑去找筆墨紙硯了。

余香望着阿夢的背影,喉嚨里發出一聲冷哼。

“孟存菲,看來我想高估你都不行。給了你無數機會讓你活命,但是每一次你都要拒絕我的好意,他日九泉下相見,莫要怪罪才是。”余香在心裡這樣念叨着,沒一會兒就看見阿夢跑來的身影。

“天寧,我把東西都取過來了,這樣子真的不會影響你什麼嗎?我不想因為自己能夠交差,就耽誤了你的前程。”阿夢是真的這麼想,她覺得余香挺好的,什麼都為她着想,跟孟存菲一丁點也不一樣。

甚至她還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余香能成為她的主子,也蠻好,起碼會比孟存菲強上許多倍。

“沒事兒,相信我。我又不蠢不傻,怎麼可能讓自己過得差?不過阿夢,我不識字,這些字句也都是樂師一句一句念出來,讓我背誦下來的,所以我只能唱給你聽,你再記下來可好?”余香淺笑,眯起眼睛望着阿夢。

“當然好,你唱吧,正好也讓我聽聽你的天籟之音。”阿夢擺好筆墨紙硯,將毛筆蘸足了墨水,等待着余香唱曲。

余香清了清嗓子,臨唱前還對着阿夢笑了一下,“你準備好,我可要開始唱了。”

這一次,她沒有跳舞,就站在阿夢面前唱起那首心中默念了千百次的曲調:“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吞白玉?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唱完了最後一句,余香停下了尾音,俯下身子詢問阿夢道:“怎麼樣,好不好聽?”

阿夢點點頭,望着紙上寫了大半的文字,瞧了又瞧,“天寧,你可知道這首曲子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啊,樂師教給我什麼,我便記什麼。我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哪兒知道這麼長的詞兒是什麼意思呢。”余香隨口扯着謊,但心裡卻暗道不好。她只不過在阿夢面前將這曲子唱了一遍,她就能如數寫下個大概來,那保不齊她能夠看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啊。

若是如此,她這步處心積慮積攢了多時的棋,豈不就是全都毀於一旦了嗎?

思慮至此,余香的眼神警惕了幾分。

“天寧你看這句,‘吾將斬龍足,嚼龍肉’。雖然我看不懂全曲的意思,但這句大約也能猜測出一二的。這龍是比喻誰?是天子,這詞兒恐怕不是什麼好詞兒啊。”阿夢越琢磨越覺得這詞曲不對勁兒,一臉擔憂的對着余香分析道。

余香尷尬地笑了一聲道:“是么?你若是不說,我還真是猜不透這麼多。的確啊,除了天子以外,誰還敢自稱為龍呢?可是樂師是太子殿下請來的,說明了此次作詞作曲就是為了皇上的壽宴,他總不會故意謀害太子殿下吧,不然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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