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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余香望着寺廟的大門,不敢進去,瞥見芊芊探究的目光,一咬牙道:“好,明日一早我們就走。”

踏風交給本度和尚牽去馬廄,余香便隨着芊芊走進寺廟。

她的腳步走的非常緩慢,屏氣凝神環顧着周遭的一切,卻覺得這裡的味道似乎能夠將她吞噬。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猛地有人在余香耳邊說話,嚇得余香手上的包袱都掉在地上。

芊芊回頭見是住持,畢恭畢敬道:“這是我家鄉來的妹子,是來尋我的。天寧,還不快見過大師。”

余香慌亂的鞠躬,卻不知道該如何做才算是“見過大師”。

“老衲剛才說過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住持一臉嚴肅,半分沒有平日慈祥和藹的樣子。

“大師,她只是今晚留宿一夜,明日我們便起程回長安。”芊芊見住持如此阻攔,心中不解,縱然余香不是什麼討喜的人,佛家總該是寬容的,也不應當如此往外攆人啊。

“該說的老衲都說了,日後若是蕭施主前程盡毀,只怪今日輕信了孽障。”住持似乎非常生氣,一甩袖子離開了。

“你給我站住,你叫誰是孽障?”一瞬間,余香勃然大怒,這老和尚嘴上真不積德,還出家人呢,好端端的罵她做什麼?

“住持不會無端這樣說的,一定是你有什麼地方衝撞了佛祖。”芊芊心中十分尊敬住持,此時只能將疑惑推給余香,認為過錯在她。

隨即余香跟着芊芊走到了禪房休息,豆兒見到是余香來了,一瞬間憎恨起來,自己冒着丟了小命的危險,竟然讓這女人搶先來接小姐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聽見芊芊複述剛才住持的話,豆兒不禁暗罵,住持說的對,這南宮天寧果然是個孽障。

這一夜,余香又夢見了昨夜的場景,只是這一次,她見到周子歡渾身鮮血的站在她面前,聲聲嘶啞地喚她:“余兒——余兒——”

她只覺得心都要碎了,伸手去觸碰,卻只抓到一團空。

凌晨,她大喘着粗氣從睡夢中醒來,見身旁豆兒睡的正香,便閉緊了嘴巴,躡手躡腳的爬下了床。

這屋子太悶,這夢太折磨人,她沒辦法再睡下去,只得出來走走。

院子內念安法師已經在做早課,背誦着佛經,聽見聲音,見余香走出來,輕輕點頭微笑示意。

“早——”面對着念安法師的善意,余香有些不適應,點頭問好。

她習慣了這人世間的惡意,她真正心底恐懼的是這人世間的善良,她不相信這世上的任何善良,那些善意都是惡意的糖衣,一旦破掉,真實而醜陋的面孔會吞噬一切真心。所以,她選擇拒絕所有好的,秉承着內心,不輕信於任何人。

早夏,天亮的比往日更早一些。晨時升起的日頭並不刺眼,就那麼逐漸高升普照下來,倒似乎有一種接納之感。

余香站在院子中間,望着念安法師,不知該進該退,她知道這寺廟中所有人都不怎麼喜歡她,討厭她並不需要什麼理由。

可是,下一秒,她見念安法師招手喚她過去坐,她小跑到石桌前,笑着坐在法師對面,神色中透露出一種受寵若驚。

念安法師的眉眼之間透露着一種祥和,她關切的詢問余香道:“施主起的真早,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聽聞你孤身騎馬趕了好多日的路,終於有張床榻容你休息,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近兩日總是做夢,睡不踏實,多謝法師關心。”余香苦笑,她也很想睡個好覺,偏偏一到了晚上就不隨人願,那個夢總是糾纏着她。

法師盯着余香的臉瞧,緩緩道:“施主若是心中不裝那麼多事情,許是不會再做夢。”這話似是忠告,有如同警戒,讓余香一愣。

“法師,你也知道,並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讓自己做主,若是什麼事情人都可以選擇,那便都去選擇衣食無憂,選擇與世無爭了。苦苦尋求的,都是因為求而不得。”余香的眼睛裡充滿執念,但她心中非常明確的知道,正是因為這些執念才活到今日,不然活着為何呢?

“既然明知求而不得,為何不放下?奢求得不到的事物,何嘗不是徒增苦果?”諸如此類的話,念安法師這些年勸慰過無數人,有那麼一少部分人聽進去了,放下了;還有那麼大多數人聽不進去,在苦海中掙扎。

余香回答道:“這一方寺廟之中,所有人都潛心向佛,這便是你們的執念。在這一方寺廟之外,每個人也都有執念,是貪念也好,是痴念也罷,這是活下去的理由。”

念安法師輕輕搖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法師,其實我有一件事情並不理解,不知道你可願意告訴我?”余香想起昨日寺廟住持的舉止,覺得奇怪。再加上這段日子自己的夢,更是心有畏懼。

“施主但說無妨。”

“不知昨日住持說我是孽障所因為何?這地方不該我來又是為何?還請法師點明。”

“有些孽障是前世帶到今生的,住持執意將這些過錯怨恨於今世的你,是他的執念,亦是他的業障。”

念安法師只回答了余香的第一個問題,這答案卻讓余香聽的雲里霧裡,摸不着頭腦。

余香疑惑,卻也如同抓到了自己一直苦苦尋覓的線頭,於是問道:“前世?法師的意思是,人都有前世?”

“六道輪迴,施主覺得有便是有,施主覺得無自然是無,何苦執着。”念安法師又一次在話中玩起了文字遊戲。

“那為何我不記得前生的隻言片語?”說這話的時候,余香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剛才夢中周子歡那張沾滿鮮血的臉,心中一緊。

念安法師手捻佛珠,再一次開始講故事:“有一天,佛和弟子們在羅閱只城外的一顆大樹下休息,有一位新出家的比丘名叫見正,心裡正在琢磨一個問題:佛說人死有後世,為什麼不見有人回來報告呢?我要問一下佛陀。哪知道,還沒等見正開口佛已知道,世尊就先說道:弟子們,你們看這棵樹,本來只是一顆種子,現在已長成茂密的大樹,起初是種子時,還沒有樹根、樹榦、樹葉和果實,在地水火風四大的因緣作用下,種子才發芽,芽再生莖,莖再生葉,葉再生花,花結果實,展轉變易,雖然已經不是原來的種子,但又不離原來的種子。你們說,這些根莖花果還能再變回原來的種子嗎?弟子們都回答:不能。”

念安法師見余香聽的認真,便又接著說道:“佛告訴弟子們:生死也是這樣,無明愚痴為本,猶如樹的種子,種子雖小卻能長成大樹。無明愚痴生行,行生識,識生名色,名色生六入,六入生觸,觸生受,受生貪愛,愛生執取,執取生有,有致生,生致老死,合十二因緣。有了身體,就有老死,死後識神隨生前善惡之行,去往來世,遇到有緣父母,再受形體,生起新的六根,熏染新的習氣,另受苦樂,加上環境的轉變,都已經和前世不同,不能再恢復到原來的身體、習氣、住所,猶如大樹不能恢復為種子一樣。

比丘見正起座長跪,向佛請問:我有生以來,見到不少人去世,比如父子兄弟夫妻朋友怨仇離別,或相愛或相憎,為何不見死後識神回來和活着的人當面報告呢?是什麼令識神有所隔礙?願世尊分別解說,令我等斷除疑惑。

佛說:識神沒有形象,若身作福,則識神隨着福業轉生,不能回來向人報告,為什麼呢?譬如冶煉家將礦石煉成鐵,成鐵後鑄成鐵器,鐵器還能恢復為礦石嗎?

識神離體,住在中陰身,猶如礦石已煉成鐵,從中陰身轉受新的身體,則猶如將鐵鑄成鐵器,原來的形體就消失改變了,不能再恢復為原來的識神。

今生持五戒者,來世得受人身,另有新的父母,識神便有六種隔礙:一是住在中陰身,不得復還;二是入於胞胎之內;三是出胎時受擠迫劇痛忘失以前的識相;四是呱呱墜地後痛忘失以前的識相,生起新的所見所想;五是出生後就貪着食物,忘失舊識;六是慢慢長大,受到新事物熏習,忘失舊識。

譬如商人周遊四方各國,如果心裡只想着其中一方,就不會想到其餘三方。識神因為這六種隔礙,不能恢復為原來的樣子,猶如種子長成樹,礦石煉成鐵,所以不能回來向人報告。又譬如制陶家以火將土燒成瓦,瓦就不能再恢復為土了。

又譬如一顆大樹,工匠將它砍下,雕琢成種種精巧的器具,如果有人把這些器具都集合起來,想讓它們恢復成大樹,這辦得到嗎?

弟子們回答:辦不到。

佛說:識神於這一世行善行惡,臨終隨着業力轉受新的身體,所見所做,都不是以前的身體,不能回來向人報告,猶如大樹已斷不能把木器集合起來使大樹復生。

我若是如此講,施主可懂了?”

“蕭夫人以為這個家人會是蕭府的家人吧。”余香知道那和尚轉告時一定會聲明性別與年齡,蕭芊芊應當以為這家人是蕭府的人。

她剛才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蕭芊芊見自己罷了。如若她明說自己是南宮天寧,只怕這扇門再也不會打開了。

“你來這裡是想要對我說什麼?”蕭芊芊望着余香身旁的烏黑色高頭大馬,心中一涼,侯爺竟然將這匹踏風也送給她了?這匹馬侯爺費勁心思才尋到的,自己都沒騎過兩回。照此看來,這丫頭與他當真是真愛了。

被蕭芊芊這樣一問,余香對這寺廟的恐懼之情倒也逐漸拋之腦後。她抬頭笑看着芊芊道:“你猜我要對你說什麼?總不會以為我徹夜趕了這麼多日的路,就是為了站在寺廟門口跟你炫耀這匹馬吧?”

被余香一下子看穿心思,芊芊當即覺得有些尷尬,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今日我來是接你回去的,出來這麼久,該回家了。”余香說話的時候,刻意加重了“回家”兩個字,她不知道芊芊有沒有想家,總之,自己很想家。

蕭芊芊向前踏了一步,走出了白馬寺,她緊緊盯着余香的目光,似乎想要將其看穿。然而無果,於是她詢問道:“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資格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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