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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的道劍已緊握在手,一股不應該屬於天界道痴的凌厲出現在天都身上,白衣獵獵,廣袖若凜然的戰旗舞動着憤怒與殺伐。

“這就是業障么?……道痴,終究是連你也陷了進去……”黃鶯在最初的震驚後,直面天都的劍,並沒有符合時宜的表現出類似恐懼或憤怒,她只望着一步一步若踏着大道沉重的節奏而來的天都,眼眸中漸漸沒有了任何情緒——身為天仙本就是該如此的,既然天都已陷入了難以逃脫的塵緣業障,那來自天界的旨意唯有她來取代承擔。

四下浸透了壓抑的寂靜,腳步緩慢而穩健的向前,天都的真元外界可見的疾速飛漲着,在邁出第一步跨入第十重道胎孕相境界後,天都又邁出了四十八步,大衍之數已盡完全,他手上的劍愈凝,身上的光愈盛,落入凡塵十三載後,他再次站在了那道本就向他敞開着的大門前。

天地的元氣劇烈震動着,不止局限在蜃龍古林的範疇,太虛山頂,上清門中,玄武谷里,許多目光似乎跨越了數不盡的山川河流,於這一瞬間投在了古林這處,妖國浩瀚皇城中的某座小院,嬋姬走出屋子,負手而立,滿院飄飛的黃葉,凝固在半空之中,這一刻,小院里的時間近乎停滯。

一步,還剩一步。

……

他曾是聞名天界的道痴,在那條尋求大道的荊棘路上苦苦摸索前行了數萬年,曾有許多人試圖告訴過他,大道是這樣的,大道是那樣的,路便在這一個或那一個方向,在探索大道的路途上有無數前行的人,所以可以結伴。

然而,他是孤獨的,因為無論他人怎麼說,無論旁人怎麼做,他仍舊從未曾看見過大道的摸樣,於是孤獨的他在高高的天界仰望,思索着那高高在上的大道究竟高到了哪個無法觸及的地方,但是他仰望了漫長得令他都遺忘的時間,卻依然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十三年前,他答應了代替仙帝執掌天界的勾陳天尊,降臨凡塵。

於是他度過了一段從未曾有的時光。

蒼松山面臨南海的的懸崖上,他曾伴着浪濤,吟誦那渺小凡人的詩詞文章。他曾安坐默然,靜聽着海邊寬闊的風吟鳥唱。他曾踱步在繁華的街巷,他曾專註於戲台的青衣。他曾與蕭榆舉杯,曾聽蕭榆為他撫琴奏樂。他曾讓項瑩哭泣,也曾拂去她臉龐殘留的淚光。

某一日的戲樓里,他對項瑩說“與我走走吧”,於是上京溫馨的月色影下了兩個沉默的身影。某一個黃昏的竹屋中,項瑩問他“有一天,會放棄大楚么”,於是他許下了這萬年兩世的唯一承諾。

十三年,對於天都經歷的漫長時光只是近似微不可聞的一段,但十三年,卻又足以讓他看過許多,思索許多,體會許多,於是,曾經於高高在上的蒼穹之巔高高仰望的天界道痴,變成了十三年後的凡塵天都,他那追尋着大道的目光終於不再仰望。

當時隔十三年,仙凡的界線再次出現在他的腳下,他握在手中的道劍已不僅僅是為了斬開阻擋在求道途中的荊棘,那柄與他道痴之稱一同聞名於天界的道劍,橫亘於胸前,橫亘於他和黃鶯之間,橫亘於這凡塵里,因為道痴不曾有過的憤怒而被賦予了不曾有過的意義。

是道痴不再單純追尋着大道了么,或許黃鶯這麼認為,但終究沒人知曉。

總之,只剩一步。

天都的右腿再次抬起,第五十步即將落下,那個數萬年從未真正出手卻令四位天尊一直禮讓三分的道痴即將重回仙位,不知那數萬年的積累會讓他在凡塵綻放怎樣的光彩,不知再一次的回歸會讓他恢復曾經的幾分道行,但可以確定,縱然是同為天仙下凡的黃鶯,縱然是太虛門天資縱橫登臨仙位的第一真傳岳守一,至少於此時,難以望及。

“你真的要殺我……你真的已經不是道痴……”

黃鶯的衣裙在呼嘯的元氣里似一朵綻放的煙火,長發狂舞,貼在她白皙的臉頰,掠過她修長的脖頸,凌亂在不休的風中,她凝視着天都,直面絕命的殺機,話里沒有分毫情緒。

“我說過,我是天都……”持劍的天都語音同樣平靜回答,若不是那震得人邁不開步的瀰漫殺機,若不是那迫得心神停滯的凜然劍意,很難想象,如此語氣的兩人談論着關於生死的話題。

第五十步即將落下,天都將再次接受大道的洗禮,將重新登臨仙籍,將獲得無可匹敵的劍,將斬盡一切欲斬之人。

五十步即將落下,仙凡之隔就在腳下。

忽然,為天都引動八方來朝的元氣轟然炸開,瀰漫成海淹沒了整個古林的大霧以眾人之處為中心攪動成浩瀚的漩渦,在下一刻衝天而起,周長卿等人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只見凝聚的濃霧若筆直的光束洞穿霄漢,像天柱般撐開了青天厚土,但還未等他們對這忽如其來的壯觀發出些許感嘆,霧柱無聲卻又似轟鳴般爆散開去,只這一瞬,天地又復清明,那籠罩了蜃龍古林數千年的大霧再難尋覓。

不只是霧,瘋狂的元氣也平息了下來,一直凝視着天都的黃鶯驚訝的看着天都收回了本已邁出的第五十步。

“因果難斷,塵緣不測……”黃鶯感覺得到天都散開的殺機與升騰的憤怒在收回腳步的瞬間煙消雲散,他看向某處似有欣慰的笑道。

黃鶯眉頭一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此時,周長卿等人亦發現了不遠處的異樣,仰望蒼穹的目光頃刻轉向了那破碎在古林深谷中心的龍骸之上。

被黃鶯一劍炸得七零八落的蜃龍骸骨此刻忽而燃起漆黑的火焰,沒有溫度,沒有光,唯有一抹探不透的深邃搖擺着穿越了萬年的沉默與等待。

天都收回了跨越仙凡的腳步,亦收回了手中披荊斬棘的道劍,他望向漸漸匯聚在一處的深邃黑焰,道:“太虛門日後抉擇還請慎重。”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在場大多數人都是一愣,唯有岳守一與黃鶯明白了其中意思,太虛門穩若古井般的大師兄岳守一依舊看不出情緒的向天都見了一禮,回道:“也望貴門三思。”

天都點了點頭,又向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火焰中看了一眼,緩緩的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等等!”

天都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龍脈現世若不能掌控必然擾亂氣運。”黃鶯沉着臉望着天都的背影。

“無妨。”

“你如此行徑根本不把天尊旨意放在心上。”

天都依舊沒有回頭,卻不知何時取出了一枚剔透的令牌,其上勾陳二字似在水中韻開的墨色。

黃鶯見那令牌,胸口像猛的中了一拳,不由自主的後退半步,嘴唇緊緊抿起,雙目死死盯着天都的背,片刻後像失去了力氣,向著天都跪倒在地。

“我的話也是旨意,走吧。”天都說完這句再不停留翩然飛去。

黃鶯抬起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神變幻不知想了些什麼,只是某一刻忽而一怔,不知為何,覺得那背影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