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曲汐逐一見過幾位掌門。然後才半夜偷偷摸摸來到湛遠落腳的廂房。然而人還沒進去。已經被一根禪杖擋在門外。她有些複雜地看了眼緊閉的大門。躑躅不前。猶豫着要不要走。

“現在夜深人靜的……秀施主何必深夜拜訪。這對施主清譽不好……”湛遠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從房間傳出來。隨之亮起的還有幾盞豆油燈。室內的光線顯得昏暗。“請回吧。”

秀曲汐看到紙窗上映出的略顯消瘦的身形。本來浮躁的心情驀地平靜下來。徹底被安撫了。

“哦……”秀曲汐低聲應了一句。有些失落。越是靠近越是貪心。得到越多就希望能得到更多。她知道自己越來越貪婪。但就是剋制不住內心的渴望。只是……膽怯地不敢靠近。

雖然沒人知道她的過去。但秀曲汐知道自己很不堪。越是了解湛遠。也越發不能面對曾經的自己。別人都不知道。但只要她自己知道就行……所以。她沒辦法欺騙自己。

其實像現在這樣也好。湛遠一心修行。自己也能以道友的身份陪着他。再好不過了。

然而還沒等她轉身。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人手裡提着一盞燈。手上拿着一件保暖用的披風。眉眼依舊溫柔。“都深夜了……小僧送秀施主回去吧。披着點兒。別著涼了。”

秀曲汐聽到這話挺想笑。畢竟她現在可是金丹期大圓滿境界的修士。哪裡有這麼容易生病。然而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披風。心中又有些說不出的甜蜜。似乎連月色都溫柔了。

對於修士來說。這完全沒有必要。但湛遠這麼固執。她也不想錯過大好月色。亦步亦趨跟在湛遠身後。看着他引着自己走平坦的小路。突然有種貪婪的期盼。希望這條路永無盡頭。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兩人站在穿雲門落腳的院落府邸門前。湛遠遞給她那盞燈。燈柄上還殘留着他手心的溫度。秀曲汐默默接過。似乎驅散了周圍的寒涼之氣。

湛遠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之後的話有些含糊。“進去吧。以後若是……”

秀曲汐見他準備離開。連忙喊住他。等對方停住腳步了。她又不知道說什麼。情急之下。張口就說道。“那個等一下。湛遠小師傅。你現在可有空閑。我和同門師尊一路奔波。那麼多日也沒有好好進食……若是禪師有時間。可否陪我去一品靈膳坊吃點兒宵夜。”

好吧。這大概是最糗最無厘頭的借口了。秀曲汐都想找個坑將自己埋進去。不過出乎預料。湛遠禪師並沒有拒絕。反而溫聲着應下。話語之間似乎還帶着淡淡笑意。這讓她更加窘迫。

中州阿羅城也有一品靈膳坊。雖然這裡的生意大部分時間都是底下的人在打理。但秀暖瑩失蹤。她作為唯一的東家也要操勞很多事情。如今能有這個規模。她付出的心血也不少。

對於修士來說。白天和黑夜沒什麼區別。一品靈膳坊依舊是生意興隆。秀曲汐直接亮出自己的信物。那名掌柜她見過。倒是省了不少功夫。考慮到湛遠的口味。靈膳都是以素食為主。

看着清一色的素菜。湛遠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頭。又讓人點了幾盤葷菜。發現這個細節。秀曲汐不由得撲哧一笑。說道。“我都點素菜。你一個禪修倒是葷素不忌……”

這本是調侃的戲謔之言。但湛遠卻十分嚴肅地端着臉。直接將秀曲汐盯得不敢繼續笑。

“胡鬧。”過了一會兒。他說了這麼兩個字。然後讓人將葷菜都放在對方面前。有些不自然地說道。“見你比之前清減了不少。想來這些日子旅途奔波。素食和過於油膩的少吃。”

注意到湛遠的話。秀曲汐怔了良久。似乎沒想到他也會注意到自己有沒有清減了。雙頰不自然地升溫再升溫。幸好此時有小斯進來。倒是免去她的尷尬。

兩人靜默地吃着。湛遠夾一口素菜。秀曲汐就跟着也夾一口。這個細節落入湛遠眼中。他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怪異。良久才吶吶地說道。“小僧不吃葷腥……”

若是秀曲汐一直跟着他的步伐走。這一桌的葷菜估計都動不了一筷子。

秀曲汐耳垂充血。努力忽視對方的話。裝作聽不懂的模樣。湛遠默然。

正當他們默默吃着。秀曲汐突然耳尖地聽到外頭傳來掌柜嘀咕的聲音。心下有些皺眉。她很珍惜和湛遠獨處的世間。總將它們當做最美好的記憶。自然不能忍受外人打攪。

不過對方的話……倒是讓她有些在意。等用過餐之後再將掌柜喊過來問話。

湛遠知道一品靈膳坊抽調檢查的事情。還以為秀曲汐要展現一下女強人的商場威風。然而等她問了第一個問題。湛遠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勁了。兩人同時想到一個可能。

秀曲汐問掌柜。“我之前聽你說還有一個人用這件信物出現在這裡。你可記得那人長得什麼模樣。不用慌張。我只是稍微有些好奇而已。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掌柜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見騙子了。認為秀暖瑩是過來騙吃騙喝的。他有些誠惶誠恐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描述之時自然不會錯過秀暖瑩的容貌形容。

他努力回想那天的場景。努力將每一個細節都說出來。秀曲汐和湛遠聽到對方沒有蒙面紗。心中有些失落。然而當他們聽到對方掛着一個三生蓮玉墜的時候。頓時來了精神。

湛遠想得更多。若那真的是秀暖瑩的話。那麼買走佛珠的女子……也極有可能是她。

“等一下。你說那人還留了賬目。將賬本拿來我瞧瞧……”秀曲汐對這事情也十分上心。連忙讓掌柜將賬目拿過來。仔細一瞧那個簽名。心中一震。然後將賬目轉給湛遠瞧。

“這個字跡……的確是妙蓉道友的……”

湛遠對秀暖瑩的筆跡還是熟悉的。她曾經手把手教導年幼的秀祁玉讀書識字。一筆一划寫着。湛遠偶爾也會圍觀。自然熟悉。

聽到湛遠對秀暖瑩的稱呼。秀曲汐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湛遠總是稱呼秀暖瑩的道號。卻一直稱呼自己為施主……這個落差實在巨大。她心中怎麼能平衡起來。

“這麼說來。妙蓉極有可能還活着。並且已經來阿羅城了。”拋卻這點兒酸澀的心思。秀曲汐和秀暖瑩的關係還算不錯。彼此間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可是……既然她沒有死。為何這麼多年都沒有音訊。難道是被困在什麼地方。沒辦法向外界傳訊。”

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可能。若是秀暖瑩當年沒有被困住。這麼多年。她不會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唯一的解釋便是。她沒有辦法將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傳遞出來。

“如今想來。應該是這樣。”湛遠聽到這個消息。說不開心是不可能的。

秀暖瑩出事。他也要負一半的責任。如今知道她沒事兒。心中積壓的負擔頓時煙消雲散。

“可是……為什麼她不來聯繫我們。按照掌柜的說法。這事情還是好些天以前的事情。”秀曲汐困惑地蹙了蹙眉頭。心中雖然希望秀暖瑩還活着。但現實卻有太多疑問。

對於這個問題湛遠倒是能理解。他苦笑着說道。“妙蓉道友一向有些不羈……估計她也不知道如何和清華宗聯繫吧……甚至於。說不定她連清華宗的代理如今住在哪兒都不知道。”

好吧。這個理由還真是令人無法反駁。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明日的千佛會。她一定會出現嘍。”秀曲汐想到掌柜的形容。挑了挑眉梢。說道。“其實我現在還沒見過妙蓉面紗底下的真容。聽掌柜描述。她的臉似乎好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亦或者是秀曲汐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說出這話之後。湛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連周圍的氣氛都變得古怪了。

她當然不知道。湛遠是知道秀暖瑩的臉為何毀容的。甚至還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恩怨糾纏。

還未了解秀曲汐之前。湛遠對她的印象並不好。不管出於何種理由。毀人容顏。壞人清譽。這是一個光明磊落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然而接觸久了。卻又發現秀曲汐的另一面。

如今的湛遠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秀暖瑩不會撒謊。可也知道秀曲汐不像是那種偏激的人……這兩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過。這終究是兩人的恩怨。湛遠也不想插手干涉。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大概沒有解開這個心結。在某些方面。湛遠還是在意的。

如今聽到秀曲汐這麼自然地說出這話。心中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妙蓉道友的容顏恢復了。秀曲汐自然會認出她的臉……兩人不會徹底鬧開吧。

秀曲汐自然不知道湛遠心中的擔心。但她有一種直覺。現在的氣氛不可以維持太久。不然對自己不利。果斷出聲轉移話題。“只是。她沒有請柬。又不跟着清華宗一起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