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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皇帝的幾招還是相當管用的,調任了新的文官和武將,現在邊境地方對和記的防範明顯加強了很多,雖然生意並不曾受太大影響,但人員往來和民間的風評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衝擊,前來投效和記的人明顯少了,一則是邊境守將加強了巡邏和守備,普通人並不那麼輕易能越過邊境線,就算是大同和張家口,特別是李庄這樣的核心區域的守備明顯加強了。新任的大同總鎮黃得功和巡撫洪承疇都是幹才,大同的代王等官紳也對這些新任的文武封疆大力支持,現在連大同也不是那麼安穩了。

但在明面上,天啟皇帝對和記做的一些有益之事大加褒獎,主要是醫館等和記的民生機構,皇帝不僅誇讚,還下令地方上的文官給一些錢糧物資來配合,這一下此前和記做的功夫被皇帝強搶了很多功勞走,民間的風評來說天啟皇帝向來不壞,在江南由於東林黨的宣傳,皇帝的形象有些不好,比如木匠皇帝等傳聞。而在西北等處,由於對災害賑濟的及時等原因,天啟皇帝的風評並不算太壞。

加上這些措施的實行,還有對蒲州張氏的褒獎,現在晉北到張家口還有山西和陝西等處,百姓的風評並沒有太大變化,這是多年來和記文宣人員的功勞,張瀚的豐功偉績和心繫百姓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在士紳階層,特別是生員階層中,原本就由於張瀚確定了新的學說,也就是商人契約說而產生了一定的衝突,在天啟皇帝褒獎了蒲州張家之後,特別是追謚了張四維之後,風評確實有較大的變化,一般人都認為張瀚不能得寸進尺,當今天子並無失德,國事並未敗壞,如果和記起兵,給人的感覺就象是盛唐時的安祿山,儘管安祿山是胡人節度使而張瀚的一切是自己一手一腳打造出來,而且張瀚也是漢人非胡人,可是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如果和記真的主動對大明發起攻擊,給人的感覺就是安史之亂!

可能很多人感覺,只要細民百姓擁戴就能得天下,但歷史上絕非如此。

那些起義的人多半得擁戴,但真正成事的卻不是那一類人,比如劉福通未能成事,成事的是朱元璋。

要得天下,要麼純粹用武力,要麼必須得人心。

人心不是細民之心,而是士紳,生員。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統治階階,士紳和宗族,生員和輿論。

這才是龐大帝國的根基,不然一個年俸四十五兩的新科進士,只帶幾個幕僚能掌握方圓百里的地方和幾十萬人的龐大地盤?

天子代表的是法理,官員是這種天然法理統治權力的外延,而士紳和族權才是統治的基石,生員則是智識階層,他們也能很輕易的影響輿論。

順治年間多鐸輕易下南京,那是因為明朝已經盡失人心,李自成也沒有獲得士紳階層的認可,清朝雖然是外來政權,但卻很容易得到士紳和生員們的擁戴,因為它代表的是一個正經的政權,能叫人安心歸順。

但當剃髮令下,江南所以大亂,就是士紳和生員階層無法接受本階層被完全洗牌和摧毀,不僅是華夏的文明,這太空泛,而是這個文明的代表就是江南的士紳和生員們。

剃髮令下的同時也是滿清以八旗為核心利益對江南地區的完全的壓制,曾經能對抗萬曆天子的手段對滿清毫無用處,因為滿清的核心集團是滿洲八旗,清朝皇帝不需要錦衣衛或東廠就能滿足極權統治的一切條件,因為整個中國處於八旗的統治之下,皇帝只要對八旗負責,而整個八旗又是皇帝的奴才,所以清的專制和集權又遠遠超過明,或者可以這麼說,明是集權制,清是半集權半奴隸的半殖民統治的王朝,兩者看似相同,其內核則完全不同。

和記的高層未必能理解這種異同,張瀚本人是相當理解的,並且對高層吹過風。

和記未必需要士紳和宗族還有生員們的支持,甚至對這些階層中的個體成員持藐視態度。但和記絕不能在整個士紳和生員階層強烈反對的前提下動武,這是底線,除了張瀚和滿清學,用不斷的屠殺來摧毀人們的抵抗精神和勇氣,那和摧毀華夏文明的內核也沒有太大區別了,不同的就是換了奴役的主子而已。

張瀚要的是真正的復興華夏,而不是自己親手來摧毀它。

一時間兩個高級軍官沒有再說什麼,眼前的景色在變換着,從荒蕪的草原到一大片廢墟,還能看的到當年大寧都司衛城的規模並不小,畢竟寧王曾經駐節於此,在成祖皇帝起兵之後,寧王先在這裡觀望,後來上了成祖的當,被裹挾着一起起兵,其管理的朵顏三衛的蒙古鐵騎也成為靖難軍中的騎兵主力,成祖許諾靖難功成之後就給朵顏三衛自立,並且大寧之地許給了他們。

後來成祖想食言,蒙古人也不蠢,你不給我就自取,然後就是幾十年的兵禍連結。

寧王被移到了南昌,後來在正德年間寧王企圖再來一次靖難,由此衍生了很多著名的故事,也成就了王陽明的豐功偉業。

眼前的大寧衛城已經是一片廢墟了,蒙古人在短暫的輝煌期之後迅速退化到純粹的野蠻人的水準上去了,他們原本就只能破壞不能生產,但好歹學會了怎麼享用文明的產物,可現在連這種本事也沒有了。

一個傳令兵從遠方策馬而來,黃昏時分這個穿紅色軍服的塘馬顯得十分醒目,烈馬奔馳,紅衣飄擺,似乎象是一團烈火疾速而來。

“師指揮,團指揮。”

塘馬向兩個高級軍官敬了個軍禮,楊泗遜道:“什麼事情?”

雖然有正式軍令,不過按當時很多軍官的習慣,還是在打開之前喜歡習慣性的問一聲。

“前指周指揮請兩位過去有事商談。”塘馬道:“據說是會戰的新變化。”

“哦,知道了。”

楊泗遜做了一個手式,塘馬調轉馬匹離開,在拔馬轉身的時候戰馬半身立起,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停頓,四周不少龍騎兵叫起好來,不少小夥子眼裡都有羨慕之色……他們在此之前只是農家子弟或是軍戶,礦工,沒有機會學會騎馬,在草原上倒是把騎馬學會了,但他們的騎術也就是騎馬趕路罷了,眼前這塘馬是獵騎兵出身,調在軍令司當臨時的傳騎,騎術身手都相當出色,羨慕的人着實不少。

任敬哼了一聲,說道:“這下好了,咱們倆人還得聽那個遼東賊軍的指令。”

“行了行了。”楊泗遜按了一下手,勸說道:“我知道老任你心裡有些不舒服,畢竟老弟兄了,犯了些過錯被按住了,現在幾個老夥計都當了師指揮,你錯過這一步可能就只能跟在後頭攆了,可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當初是誰叫你自己犯了錯?既然大人處置過了,現在他任用周耀就是信着這人,你辱他就是辱大人。軍情司也好,內情司也好,都是大人的耳目,你說的多了,被大人聽到了他會怎麼想你?”

任敬先是皺眉,接着神色開展,抱拳道:“楊兄真是苦口婆心,在下受教了。”

“不必客氣。”楊泗遜道:“商團軍會越來越強,將來可能到二十萬三十萬的戰兵,你成為大將也只是時間問題,實在不必受困於一時之氣,咱們是老弟兄了,我也只是略提一提,以任兄之才,遲早自己也會想明白的。”

任敬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完全明白。

周耀的駐所在第六龍騎兵團側後左翼一些的地方,正好是舊遼中京的對面,楊泗遜和任敬等人趕到的時候周耀剛從前方折返回來,他帶着一大群參謀人員去觀測敵陣,所有人返回來的時候都是神色輕鬆。

幾個參謀在討論遼舊中京的過往,和記的軍事學課程里歷史也是相當重要的一塊,舊往的歷史和戰役,戰例,這些東西佔了相當大的比重,軍官們對舊戰場和歷史城池的遺迹都是相當的感興趣。

“那就是大明塔。”周耀對楊泗遜和任敬點了點頭,指着身後黑暗處隱約可見的建築群落介紹道:“遼中京陽德門外東側,我用望遠鏡看了一下,除了這塔之外就只剩下一片廢墟了。”

楊泗遜做出感興趣的樣子,說道:“這塔名也是後改的吧?”

“好象是永樂年間改的,也可能是洪武年間,反正永樂之後這一片地方又歸了韃子的泰寧衛,他們可不會為這塔改名字。”

“這個誰知道?”周耀無所謂的道:“可能遼人也就是用大明塔這名字呢。”

在場的軍官都停了一下,盯着不遠處的遼中京廢墟看了一會兒,這座城池肯定承受過不少戰火,金人的,蒙古人的,最終它成了一座廢墟,只有舊往的歷史遺留着,當然也包括這一座高大的白塔。

在場的都是軍人,很容易勾起感情上的共鳴,鐵與火,鮮血與吶喊,還有嗚咽聲和呻吟,這些東西現在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可是它們一定存在過。

“舊中京遺址要保護好。”周耀悶聲道:“這是大人說過的,大人說幾百年上千年過去了,不能毀在我們手裡。”

“估計察哈爾人也不會往廢墟里鑽。”楊泗遜笑道:“不過大人這種胸懷我們要記住,以後也要牢記。”